十月最后一周，仁序大□□动会正式开幕，除了提前开始并已经结束的大球项目，田赛径赛和各种球类比赛陆续开赛。程知筠是年轻教师，又是第一年在仁序任教，自然必须积极参与。

羽毛球赛场上，原先那举止沉静温婉的美人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活力四射、灵动轻巧的女孩，程知筠凭借着扎实的基础大杀四方，虽然不敌专业的羽毛球老师，但最后还是获得了教职工女子羽毛球单打亚军的好成绩。

钟余在场边热切而激烈地为程知筠加油，看傻了的同时也没忘记拍照片留念。

“没想到程老师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打球的时候这么霸气！”叶时青挎着钟余的手臂不停地晃着，显然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苏绎心激动喊道：“对啊对啊，和平时太不一样了，那扣杀、吊球，感觉比我体育课的羽毛球老师还专业。”

钟余听着身边一声声对程知筠的夸奖，心里好像在放烟花一样，噗通噗通的，快乐像要溢出喉咙般，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真的有这么优秀精彩的人啊，她就静静地站在场地边上恢复体力，汗珠如宝石般耀人，迷了自己的眼。钟余心想。

“小鱼，小鱼。”听得身边有人在叫自己，钟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她愣愣地问。

苏绎心看着她出神的样子，有些好奇：“你看什么呢？电话响了都没反应。”

一看自己手机，果然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副班长打来的，钟余这才急急忙忙地打回去。

片刻后她对室友们说：“主席台那边班级总分计算好了，让我过去领各个项目的获奖证书，我先走。”

顾君迟说：“嗯，你去吧，晚点我们也回宿舍啦。”

在往操场去的路上，钟余发了一张照片给程知筠，照片中的人两脚离地正准备扣球，抓拍得刚刚好。

【老师打球太厉害了，我忍不住拍了照片。】

并未见及时回复，估计还在调整状态。

钟余在主席台得知，她们女篮夺冠为文学院加持了10分，总分排在土木、建筑和电子工程之后，位列第四，是近年来最高排名。

她心情大好地往宿舍走去，顺便在班级群里发了一条认领证书的消息。

【照片拍得很棒，谢谢。】小小的折耳猫头上跳出小红点，像戴上了小红帽。

程知筠结束比赛后准备回家洗澡休息，好久没有这么大强度锻炼，身体急需调整缓冲，快到家的时候才想起看手机，就发现钟余给她拍的照片，空中姿态抓得不错，自己表情也没问题。

那孩子看她打球了呀。

【老师回去休息了吗？】钟余回复得非常快。

【嗯，在休息了。】程知筠已经到家，散下了盘成丸子头的秀发，惬意躺在房间的飘窗上。

【好的，那我就不打扰您啦，记得吃饭。】那孩子说。

程知筠皱皱眉，打扰？

【好。】只有一个字，程知筠自己也判断不清语气和情绪。

连续几天的运动会不仅带给了学生刺激，也带给了校园难得的活力，而运动会结束后所抽离的就是学生们体力与精力。

周一上午七点，叶时青夸张的闹铃把甜梦惊醒。

“起来啦，有早自习哦。”钟余睁开眼睛盯着白白的墙顶，脑子开始运转之后才轻声叫其他人起床。

早自习的教室里一如既往安静，只是几乎所有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第一节课上课前程知筠看到整个班趴倒在桌子上的场景，有些哭笑不得。

钟余还算清醒，看到她进门就轻轻地叫醒了身边一圈的同学。

“大家辛苦啦，去洗个脸醒一醒，我们准备上课。”程知筠的声音柔和地传递开，只是她的声音似乎有些虚弱，白皙的手掌时不时不着痕迹地拂过小腹。

幸好，周一上午只有一节大课，九点四十下课铃响起，程知筠马上宣布下课让孩子们回去补觉。

钟余没有马上离开，反而是走到程知筠面前。

“老师，身体不舒服？”她整节课都在认真关注着讲台上的人，敏感地发觉那人在强忍身体的不适。

程知筠早上起来就感觉不对，小腹冰凉并感受到与以往生理期不同的痛，但想着不能影响上课，才强撑了两个小时。下课后放松了心神，光洁的额头上迅速沁出一层薄汗，脸色煞白。

“嗯，不过没关系，我去办公室喝点红糖姜茶就好。”程知筠气若游丝，显然已经有些脱力。

“你生理期到了？”听到她说红糖姜茶，钟余心里的着急渐渐安定下来：“我陪你吧。”说完，钟余也不等程知筠反应，便替她收拾好教材和电脑，不容置疑地扶着她往办公室走。

正是一二节课下课的大课间，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程知筠有些不好意思，离开教学楼后就挣脱了扶着她的手：“我自己走吧。”

钟余了然，也没有勉强，只是差着半步左右的距离跟着，不远也不近。

办公室里并没有别的老师在，钟余松了口气。

“老师，红糖姜茶在哪里？”程知筠坐下后面色更加苍白，没有力气回答钟余的问话，伸出手指了指左手边最底下的抽屉。

迅速搞定之后，钟余又想起什么似的：“老师你先喝，暖暖肚子，我回趟宿舍拿点东西。”

还未反应过来，钟余已经跑走，程知筠疼得有些反应迟钝，人都不见了还盯着门口。

宿舍三人组正要补觉，只感觉钟余像风一样回来，又像风一样离开。

“我困出幻觉了？”叶时青吐槽。

“睡吧，好累。”

……

回到办公室门口，钟余怕有别的老师回来，便收住了脚步，轻轻地推开门，却发现那人趴在办公桌上，姜茶被喝完了。

睡着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看到她的睡颜了，但每次都皱着眉呢。钟余心口不自觉地一悸，想了想还是没有吵醒她，直到那人自己醒来，屋外雨潺潺。

“老师你醒啦。”钟余放下手里的书，笑着道：“还疼吗？”

程知筠理了理有些混乱的脑袋，感受到疼痛感消散了大半：“好像好多了。”

“我拿了暖宝宝，贴一下吧，会舒服点。”钟余把暖宝宝递给她，原来刚才跑走是为了拿这个啊。

程知筠接过，塑料的包装袋却传递出有些烫人的热度：“谢谢，那我去趟卫生间。”

钟余点点头继续看书，等到程知筠贴完暖宝宝回来，她发现自己的杯子干干净净，装满了热水。

“今天谢谢你。”程知筠心中一暖，精神也许多。

钟余微微摇头，表示不用介意：“老师你今天说了好多个谢谢了。”

程知筠没有回答，坐下来慢悠悠地喝着杯中热水，道：“雨还挺大的，等雨停了再回宿舍吧。”

“好。那我看书做题。”钟余坐在程知筠对面，这是个没有办公痕迹的空位置。

程知筠点点头，也打开自己的电脑。

雨，一直没有停。

“咕噜噜……”钟余愣了愣，抬起头时看到对面的人俏脸上迅速浮现的愕然和羞红。

“哈哈哈，老师你饿啦。”钟余也没有憋着。

程知筠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说：“我早上起来太疼了就没有吃早饭。”她瞥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十一点了，饿也是很正常的嘛。

钟余觉得程老师可爱极了：“那我们去食堂吃饭？”

“好啊，可是，没有伞。”

女孩冲着她调皮地眨眨眼，也不作声，自顾自地收拾好书包，最后从包里掏出一把雨伞：“我带了。”

程知筠哑然，又听到她说：“看好天气预报出门是个好习惯。”

两人不紧不慢地往食堂走，钟余比程知筠高出半个头，走在她身边就好像被无形的屏障包裹了一般，雨很大，撑伞的人又足够偏心，程知筠是半点都没有淋到。

“好像每次跟你一起吃饭，我的胃口就特别好呢。”程知筠此刻的心情极好。

钟余开玩笑般道：“那就经常一起吃。”

“好啊。”程知筠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她的左肩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心中一动。

并不多话，一餐饭结束。雨过天晴，无需相送。

“虽然说过了，但还是得再认真说一次。谢谢。”两人走向食堂外。

屋外的天光在程知筠的脸颊上融起温柔的弧光，钟余看呆了，道：“不用客气，那么，老师再见。”

“好，再见。”程知筠先走一步。

良久，钟余怔怔地站在潮湿的地面上，感觉水汽氤氲，暖洋洋地流遍全身，失落的、快乐的、沉闷的、欢快的情绪，全部糅杂进心底。

可那里好像是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角落。

十一月份，松亭进入了真正的深秋，天气多变，潮湿多雨，所有人都在吐槽身体要和干不了的衣服一起发霉了。

钟余迎来了更加忙碌的训练，她是校队女子57K级唯一的选手，在输一场就淘汰的比赛规则下，压力不可谓不大，因此教练直接给她开了校队的假条，直到比赛结束都不需要上晚自习。

拜托班级团支书和副班长管理晚自习后，钟余自嘲，彻底沦为了比赛机器。室友体谅她辛苦，亲眼见过钟余在训练后即将虚脱的状态，于是宿舍值日也不让她做，只希望她能多点时间休息。

程知筠特地去看过好几次她训练，但除了打招呼，两人没有作更多的交流，一切都似乎回到了开学之初，学生与老师的平淡关系。

入夜，程知筠接到哥哥的电话。

“Evelin！”远在千里之外的美国，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程知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刚忙碌完，疲惫但却透露着极端的兴奋与幸福。

程知筠有些奇怪，平常二人联系最多是微信或邮件，很少通电话，除非有什么大事。

“哥，你那边应该才六七点吧，这么早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男声有些颤抖，极力地压抑着道：“She said YES!”

听得出兴奋，程知筠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林惜姐答应你的求婚啦？”电话里两人同时笑出了声，畅然快乐。

“今年元旦我们会一起回家，先订婚。”程知澜的声音恢复平静，和妹妹交代道。

程知筠为哥哥高兴，眉目含笑，轻声说：“哥，恭喜你。你和林惜姐一定会是最幸福的，你可不许欺负她哦！”

“我宝贝还来不及呢！”程知澜大笑：“年年，过去的事情放下吧，试着打开你自己的心，接受别人。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程知筠听着哥哥的话，笑容凝固在眼底，很久很久没有出声。突然，有一道模糊影子从房间柔和的光晕中像是要向着她奔来。

“哥，我会好好的，别担心我。”程知筠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一如往常的温和，又不如平时冷静。

程知澜的轻叹跨洋而来，却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好了，你早点睡吧，我该工作了。Good night！”

挂了电话，她垂下脑袋用力地眨眼睛，眼神晦暗不明没有光亮，轻咬下唇，痛楚爬满秀气眉间。寂静无声间，她端起今夜的晚安酒，一饮而尽。

钟余连续训练半个月后，总算迎来了难得的休息，回到宿舍的时候有种重生的感觉。这半个月几乎只是回宿舍洗澡睡觉，没有更长时间的停留。

“小鱼，你这周六会留在学校吗？”顾君迟看她回来，关心了她的身体后问道。

钟余有些疑惑，但一算日子发现，这周六，19号，是她的生日。她明白室友的好意，却无法坦然面对，平静地撒谎道：“我好久没有回家了，跟家里说好了这周末会回去。”

其他三人交换了眼神，顾君迟过生日的时候是钟余一手策划了惊喜，轮到钟余却没有机会，有些遗憾。

没再说什么，反正礼物照送。

我的生日啊……

周三下午，钟余结束训练后往校外走去。细雨蒙蒙，但她没有撑伞，只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那是她？程知筠开完会下班，准备回家换身衣服去健身，车子开到校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身影单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的样子，口罩和衣领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程知筠觉得她周身有无尽的落寞气息散发出来。

这是回家吗？程知筠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心想也许是因为训练好久没回家，准备今天回去吃饭吧。

鬼使神差的，她一直跟着那辆公交车。

这里是墓园？怪不得她看起来这么悲伤。是来看谁？

程知筠没有再跟下去，只是透过湿漉漉的玻璃窗看到她买了花走进去。过去了很久，夜幕已经沉沉坠下，蒙蒙细雨也慢慢变大，天气的压抑牵引着担心和着急的情绪，一股脑涌上程知筠的心头。

思虑再三，她还是撑着伞下了车，往墓园深处走去。一片死寂的安息之地，程知筠强压着心头的不安，仔细地寻找着。

一身黑还真是难找。

幸好在天幕下起倾盆大雨之前，她找到了那个身影。那孩子蜷缩着蹲在一处墓碑前，浑身湿透却不觉，像个雕像一般沉浸在悲伤中。

两人相识以来，钟余给她留下的是娇俏的、充满活力的、阳光潇洒的印象，像光一样明亮，在照顾她的时候更是体贴可靠，让人敢于全身心依赖和信任。可这样的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伤痛？

这个时候的她，小小的一团令程知筠心中一痛。

程知筠不自觉地迈开脚步向着她慢慢走去，小心翼翼，不想惊吓到她。到她身边后，程知筠蹲下了身体，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钟余身体瞬间一僵，猛地抬头，待看清来人后，仿佛撤去了全身防备一般放松在那个温柔的怀抱里。

程知筠在她抬头的瞬间看清了那人小脸上被雨水遮去的泪痕和通红的双眼，并没有说话，就这样抱着她，轻抚后背。

这孩子到底有多瘦啊。

程知筠不着痕迹地看向墓碑，只看得清“先父先母、钟*、范**”这些字样，心中闪过一丝念头，是她的爷爷奶奶吗？

雨势渐大，三折伞有些挡不住，程知筠实在怕她身体吃不消，温声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钟余在哭泣中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反应极慢，程知筠就静静地等着，片刻后她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点头。

“乖。”程知筠柔声安抚，她自己先慢慢地站了起来，不顾腿上传来的麻木感，一手撑伞，一手扶着有些僵硬虚脱的钟余，艰难站直。

钟余似是回过神来一般，接过程知筠手里的伞，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我来撑吧。”

程知筠点点头，把伞交给她，扶住手臂，牵住手。钟余感觉到，那里传来的温度似乎足够让自己暂时活过来。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柔荑，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

两人蹲久了，脚都有些不受控制，互相搀扶着慢慢向下走去，行至车旁，程知筠打开副驾的门示意她先坐进去，钟余看了看自己已经湿透的衣服，有些犹豫。

程知筠捏了捏她的手说：“没关系，我怕你生病。”

安顿好副驾，程知筠收了伞快步走向驾驶位，仿佛想用冰凉的雨水，冲走耳根传来的微热。

程知筠打开车上的暖空调，拿出纸巾简单帮钟余擦拭，又熟练地为她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快速驶离。

千万别生病啊，程知筠心里默念道。

她却没发现，身边人原先黯淡的双眸蹦出火焰般炽热的光亮，直直地盯着她，仿佛在看永恒的太阳。

又像是暴雨之后的彩虹，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