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不论是对于哪里的高中生来说都是难得的，邬钰之前在襄邟的学校虽然没有晚自习，周末也不用上学，但他总是被要求着补习各种“兴趣爱好”，如今虽然一周只有一天的假期，却可以自由支配，邬钰还是挺满意的。
他来到这栋新家的车库里，宽敞的空间里只停放着一辆电动车和一辆山地自行车。
这一整周的天气晴朗凉爽，邬钰打算骑车绕着柳中转转，电动车这周都被他骑去学校忘了充电，所以蹬上自行车就出门了。邬钰有考虑过买一辆加油的摩托车，但是发动机的声音实在太折磨耳朵，所以作罢。
他来柳中的时候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家里的司机跟着来的，虽然这并不是邬钰的意愿，但是他与父母之间发生分歧折中的结果。
房子索性在这买了一套精装小独栋，价钱还比不上他们家在襄邟的一套公寓，不过这片区域很安静，邻居不多，周边设施齐全，环境也相当可以。
他吃完早饭背上个骑行包就出门了，沿着镇子的边缘。
最开始那一段周边都是正在施工的高大建筑，银灰色的脚手架被暗苔绿的安全网罩着，这里要繁荣起来的话似乎要等很久。邬钰很喜欢高耸的塔式起重机，它们以肉眼可见的变化动作着，镂空的塔身与动臂穿透着晴朗的天空画布，人类文明生产出的重机械与涵盖万物的自然相碰撞，无论看见过多少次，那股久久无法释怀的激荡到最后留给人的都是一股终将逝去的悲伤。
离开了那边的新开发区，接下来的路变得都没那么平整了，是那种已经开裂的混凝土路，现在周围能见到一大片一大片的田，不远处还有个车站。
今天赵锦肴睡得晚了些，七点起了床，赵森明的鼾声从隔壁屋子内传来。徐思君在院子里晒衣服，见他出来了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枚水煮蛋给他吃了。
赵锦肴看看湛蓝的天空，是很澄澈的秋空，他想了想自己要做什么，家里连一张正经给他读书写字的桌子都没有，于是他只好伏在那张吃饭的桌子上背诵还不熟悉的英语单词。
九点过一刻，赵森明的呼噜声终于停止了，赵锦肴反倒将书全收起来出了门。
旁边村落的人已经在收花生了，他们家因为有个有个游手好闲的alpha，忙不过来所以没种。
他在田野间游荡着，成熟的狗尾巴草磨蹭着他的裤腿，还有着紫红色花穗的植物装点着逐渐寂寥的秋日。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刹车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短促的哀嚎，赵锦肴回头望去，只见一人一车都栽倒在地，那个摔倒的男生正挣扎着爬起来，赵锦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赵锦肴搬开压住男生一条腿的自行车，弯着身子问他。
“嘶——”男生皱着眉头，手肘抵着地面自己爬了起来，“没事没事，谢谢你啊，还好带了头盔，不然得破相了。”
赵锦肴点点头，正打算离开，另一个骑行的人从身旁经过，那人转过头看到了他们，于是停下车来。赵锦肴倒吸一口气，这不是那个转学生吗？
邬钰径直走向那名推着车的男生，从包里掏出两个创可贴递了过去。
“啊...谢谢。”
“你的手不洗一下会感染的，我这瓶水还没喝，把手套摘一下。”
男生依言摘下了手套，邬钰拧开盖子帮他冲洗了起来。
“你这情况还是把车推回家吧。”
“也只能这样了呗，倒霉，这条路上小石子好多，打滑。”
“要不是我在你后面看见了，说不定现在破相的就是我了。”
赵锦肴站在旁边感觉十分尴尬，刚迈出一步又听见后面的男生放大音量向他喊。
“那个，谢谢你了哈！”
赵锦肴微微侧首，冲他摇摇头笑了一下。
看来转学生根本就不认识自己，虽然赵锦肴觉得邬钰无意中帮了一个大忙，自己欠他一个人情，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突然之间一阵强风拨乱了稻叶从田野袭来，赵锦肴的刘海被掀起，他微微睁大双眼。
“赵锦肴？”
beta猛得打了一个激灵，那一瞬间的失神被邬钰的声音驱散得无影无踪，
“...啊？”
“真的是你啊，那天我都没有看清你的脸。”
“那你怎么认出我的...”
“信息素啊，那天在班上的时候闻到过一次，你的信息素很...特别。”
邬钰没想到赵锦肴连这个都不知道，初中的卫生课上就应该讲了。
男生摔倒的地方正是路口，他收拾好了后向二人告别，于是现在这里就剩下他们两个。
“你还记得我啊？”
赵锦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心想你这张脸很难让人忘记吧，只是说：“上次的事，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
“可是你这样子根本不像是要谢我啊，要不是我叫了你的名字，你就打算这样走掉吧？”
邬钰走到赵锦肴正对面，像是这回要看清他长什么似的。
“你好漂亮啊，为什么总这么害羞呢？”
此话一出，闹了赵锦肴一个大红脸，好半天他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你这是要去干嘛呢？”
“没有...就是随便走一走。”
“刚好，我刚来柳中，也正想要逛一逛，能一起吗？”
“...嗯”
“那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邬钰。”他在地上环视了一圈，找到了一小截树枝，蹲下在黄土上写下两个字，然后也不起身，就将树枝递给赵锦肴。
赵锦肴愣了愣，他不是知道看过自己的名字么，但还是接了过来，学着邬钰蹲下写。他的名字笔画多，写的时候邬钰还凑近了过来看，浅浅的呼吸就打在他的耳边，害得他写出来的字都有些歪歪扭扭的。
两人都没有目的地和方向，赵锦肴不太想路过之前他经常受欺负的那个公园，于是指了指靠近山的田埂小路，邬钰点头说可以。
alpha将车停在原处同他并肩走，赵锦肴问他不锁车没关系吗，邬钰说不要紧。
赵锦肴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说：“你放在这是一定会被别人拿走的。”
“可是我也没有带锁，这附近有什么店可以寄放一下吗？”
赵锦肴咬了咬下嘴唇，抬起手指着自家的方向：“那里是我家，你就先把它放到我家院子里吧。”
邬钰顺着beta的手指看去，几百米外的确有一个看起来跟农村仓库没两样的平房，门口还带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
“好啊。”邬钰神色如常地应道。
“妈。”
“啊？哟！这是？”徐思君站在鸡棚外往里面扔择菜剩下的菜杆，母子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
“阿姨好，我是赵锦肴的同学。”邬钰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大大方方地向徐思君打招呼。
“诶，你好你好。”
“妈，他的自行车能先放家里吗？他最近才转学过来，我带他去转转。”
“好哦，小事情，车就放在院子里，妈看着，你们去吧。”
“谢谢阿姨。”
“不客气。”徐思君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年，为儿子能结识新同学感到高兴。
两个人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有说话。赵锦肴的心里在打鼓，他不知道邬钰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知道自己家的情况而感觉到介意。
“你经常来这里吗？”
“嗯...天气好的时候会来。”
“一个人吗？”
“嗯，偶尔会和朋友一起。”
“好好奇，能和你一起做朋友的人。”
“他比我小三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母亲也都认识。”
赵锦肴对于邬钰的话感到有些冒犯，为什么要好奇能和自己做朋友的人，难道他觉得自己是个怪胎吗？
“那他岂不是除了爸妈之外最了解你的人咯？”
“...应该是吧。”赵锦肴想了想，他的事情赵森明一概不过问，那就除了徐思君就是陈明了。
“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那个omega要诬赖你。”
邬钰突然转移话题，赵锦肴并没有显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绕过一株野山楂，逐渐不成形的路让两人越靠越近。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开始以为我们能成为朋友。”
“你们？就算他不做这件事，你们也顶多是同桌，”邬钰突然拔高声调，仿佛听到了什么很荒谬的事情，连beta都惊了一跳，“他那种人，除非洗心革面，一个真正的朋友都交不到。”
赵锦肴认真地微微仰头看着邬钰，像求知的学生一样盯着老师。
邬钰接着说：“我问你，如果你认识一个人，他无缘无故栽赃别人、做坏事，那你还想不想跟他来往？”
赵锦肴摇摇脑袋。
“他这种心思长到这么大，背后肯定没少被人嚼舌根，还同他往来的，大抵都是因为他是个omega，这种人是做不到真心换真心的。”
明明只见过一两面，为什么邬钰说得像了解他们所有人一样。
“如果是我有错在先呢？”赵锦肴忍不住发问。
邬钰正留意着脚下，听到这话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还有你这样给自己泼脏水的啊？”
“...”
这座小山连条路都没有，面前有个极陡的土坡，几块裸露出来的树根便成为了上山的阶梯。赵锦肴三两下就踩着树根上去了，居高临下地看着毫无行动的alpha。
邬钰仰头看着赵锦肴，阳光从树木枝叶间流淌而下，倾泻在这个好看的beta发顶，睫毛在下眼睑处投射出两片阴影，其间一双乌黑的眼瞳正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赵锦肴跃步而上的身姿过于轻盈，如果不是此刻他的嘴唇正微微张着喘气，邬钰甚至会怀疑他是不是山间的生灵所化成的。
“你上不来吗？”
“嗯？”并非没有听清面前之人说的话，邬钰只是在为自己的失神找个缓冲的理由。
赵锦肴似乎是不好意思再这么无言对视下去，他率先移开视线，扶住旁边粗壮的树干，试探性地说：“你要上来吗，我可以拉着你。”
邬钰并不介意这个误会，他也不解释，只是见beta想帮自己还这么忸怩，于是率先向他伸出了手：“好啊。”
下一刻，赵锦肴带着犹豫的手就轻柔地握了上去，邬钰的手比他的大了一圈，这么一使劲，整只手都被攥住了。
两人站在同一平地，这回又轮到邬钰居高临下地看着赵锦肴。
beta缩回手，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有一小片竹林，吹风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很好听。”
赵锦肴小时候与陈明在这玩耍时，曾用锋利的石片在竹子上刻下两人的名字。赵锦肴说高一点的写自己的，矮一点的写上陈明的。但陈明说他们两个一样高，所以得写在同一根竹子上，赵锦肴应允了，他甚至有些激动，像是这样就意味着两人的关系永远捆绑在了一起。不知道现在那根竹子是长成了多高，抑或是被砍去另作他用了。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赵锦肴表示再往前走就赶不上吃饭的点了，邬钰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是不早了，于是两个人折身返回。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赵森明正一屁股坐在邬钰的车上抽着烟，徐思君看见两人回来了，更焦急地冲男人喊，让他快点下来。赵锦肴脸立马就白了，他快步上前走到赵森明跟前：“你在干嘛，这是人家的车。”
“你跟你老子怎么说话的？”
赵锦肴死死抿着唇，心惊胆战地向邬钰望去。
“不打紧的。”邬钰双手插兜走进院子。
赵森明这才从车上下来，用食指狠狠指了指beta，徐思君马上挡在赵锦肴面前，将男人的手拍开。邬钰和徐思君像一堵墙挡在赵锦肴面前。
赵家的午饭已经准备好了，但谁也没留邬钰在这吃饭。
赵锦肴将邬钰送到小路的尽头才停下，原本相谈甚欢的两人因为刚刚那一场面气氛再一次沉默起来。
“你...回家没事吧？”
赵锦肴脸色苍白地冲他笑笑：“没事。”
邬钰走后，赵锦肴转身时匆匆往脚下瞥了一眼，再抬头时beta的脸上已挂上了少许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