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警局大门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陈克陪着易畅在门口站着,告诉他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他。
“当然最好是用不着,哎……就当我没说!以后有什么烦心事,想出来喝个酒聊聊天的就叫上我吧。”
陈克挺喜欢他这老同学的,做人踏踏实实,又好像很有自己的想法,骨子里有种藏不住的倔。
他点点头:“这次真的谢谢你,陈克。”
虽没在权贵的世界行走过,但是他多少了解案件中的利害。陈克冒险给他透露信息已经让他很感激,他不敢再要求太多。
他跟他道别,正要往台阶走时,发现不远处有几辆车停了下来,出来的几个人很急匆匆地往他们这边跑来。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将帽子戴上就快步往侧门走去。
但很快,他被死死困住,视野被刺目的闪光灯不留余地地攻陷。
“易畅,对于你姐姐的死你有什么想说的?”
“为何你会出现在易欣所在的医院?有什么巧合吗?”
在密集的镜头围攻下,他沉默着往大道的方向挤过去。
而人群像漩涡般难以摆脱,话筒几乎撞到他的脸上,口罩因为推搡脱落了下来。茫然和慌乱之外,另一种情绪正在不断发酵。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
那些人还在锲而不舍地提问,像是觉得他一定会回答一样。
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乱中,他听到有人喊:“你现在在和同性恋人同居吗?这次你出的意外跟他有关吗?……”
他抬头看向了那个记者。
接受到视线的人更加兴奋,继续抬高了音量:“或者说你作为重要亲属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抢救现场?易畅,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
“……”
这一刻,仿佛有一股力量拼命牵动着神经。
理智在片刻之间越轨,释放了将一切摧毁殆尽的欲望。
恋人吗?
解释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黑夜里,沙哑却清晰可辨的声音点燃了几近迸发的空气。
几乎是在同时,面前的人们怔愣了一秒,随后快门的速度变本加厉,像是要将人彻底吞没一般。
更疯狂的追问席卷而来,他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或许,他已经给了他们想要的回答。
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将自己的外壳完完全全地剥落,再也不用伪装得光鲜亮丽,冷静自持。
拥挤的道路上,一辆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一只手伸过来把他带了上去,车门很快合上,隔开了那一层地狱。
-
一路寂静。
等到车抵达家门口,经纪人对他说:“回去好好休息,以后的事过几天再说吧。”
“明天我去找吴总。”
对方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所想:“你现在没有做决定的能力,不要考虑任何事,不要冲动。小欣的事先交给我,你放心。”
他沉默片刻,点了头。
回到家时,里面没有人。一切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规整干净,但也有着生活的气息,是他曾经用心经营的成果。
也好。正好让他一个人待着,好好静静,回想过去的那些时间。
他易畅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不过是想做着喜欢的职业,过着有盼头的生活。
他也没什么超群的本领,不过是想维持安稳的生活,想靠努力留住他爱的,但可能不爱他的人。
到底,是哪一步错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诚实认真,一直自我感动着,也认为那个人定会为他所动。
直到他葬送了宝贵的时间,让最疼爱他的人孤身等待死亡,只因他将他所有能给予的东西,都倾注在了一个终究不会接受他的人身上……
“姐,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
承诺在脑海回响着,提醒着他曾经的笃定。
也暗示着他如今咎由自取的,万劫不复。
他弓着背坐着,涣散的眼神突然聚焦到桌上的药瓶。
他想起了那个用它离开的人。
当时的叶黎有多痛苦?像现在的他一样吗?
时至今日,他还不知道沈煜升有多恨他。
那么,面对现在的这个他,男人会满意吗?
鬼使神差般,他将那个小瓶子拿起,握紧……
“叮——”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他的手抖了抖。
“先生您的快递,请签个字。”门外站着一个快递员,对他友好地微笑着。
那是一个很小的包裹,发件地是一个珠宝商的地址,他把它拆了开来。
细致的包装层层褪去,盒子里是一条项链,模样他很熟悉。项链底下压着一张纸片,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着几行字。
“弟:姐很抱歉,在以前的日子里只顾着自己,没有陪着你一步步成长。姐希望不管如何,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彼此能依靠的人。勇敢去爱,勇敢地生活吧,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支持你!”
……
时间似乎不忍再游走,戛然定格。
许久后,他将纸片放下,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有点发旧的透明袋。
两串项链很相像,只是上面的生肖吊坠不同。他将它们重叠在一起,似乎还能感觉到血缘的温度,两个人的脉搏。
在一阵阵战栗下,他抬头环视四周。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每一个角落,都是他曾经疯狂过的见证。
他用力抹去眼泪,随后给了自己的脸狠狠一掌。
……如果彻悟的代价,是如此撕心裂肺,他宁愿他从未幸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