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清脆的皮鞋声打破了大楼高层走廊的寂静。

前台的接待者向进来的人点头致意，男人没有理会，径自缓步走到了一扇坚硬厚重的木门前，笔挺地站着。

准备敲门的手在半空停了下来，原本冷硬的脸泄露了一丝情绪。

这时门开了，里面的人看见他的时候有些惊讶：“你站这做什么？刚我还跟盛总说你怎么还没来。”

他没有说话，跟着走了进来。

落地窗边放着一张轮椅，坐在上面的人微微偏头，对他道：“坐吧。”

室内的光线并不强烈，但谁都能看得出，这位曾叱咤商界的大人物的生命已几近尾声。

因为接受治疗产生的副作用，盛广元的头发已经全部剃光。他的脸色不佳，说话时已毫无先前的气势。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仅过了一个月而已，这样的画面给沈煜升造成了一定冲击。他不知道一向执着于体面的盛广元，是否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现状。

沈煜成提过，因为心脏问题和各种并发症的作用，盛广元现在只能勉强维持一些日常行为和思考。至于为什么仍要强撑着来公司，只能说对他拼了近半生的事业还是放不下。

“……决定好了吗？”盛广元咳了两声，抬头道。

沈煜升点头：“是，明天就可以入职。”

“太好了，”沈煜成舒了口气，“之前叫了你多少次都不肯来，这次怎么开窍了？”

看他弟没有说话，他继续道：“法务部刚重组，一堆事情快忙不过来了。你来了一开始会比较累，不过对接下来适应工作节奏还是很有好处。”

接近年关，公司不管哪个部门都忙得不可开交，不出意外的话，他弟加入之后可以减轻一些工作压力。

对于沈煜升的工作能力，不管是锦发的同事还是盛业里与他来往过的人，评价都是一致的肯定。

有时候，他这个当哥的甚至会忍不住怀疑，是否对于他弟而言，工作才是人生的第一要义？

因为盛广元不能多开口，主要还是由他来交代一些工作上的事，而后便带他弟去法务部看看。

盛业法务部的建立已经有一段历史，其中有些老成员处事相当成熟老练，这点沈煜升在之前的来往中已经感受深刻。

此时已经接近午餐时间，食堂里已经有很多员工。

正在打饭的严延瞧见了沈煜升，对他喊道：“老大一起来吃饭吧！”

他往那里看了看，随后和他哥一同去取了餐坐了下来。

法务部的几个人坐在他们的邻桌，因为都是年轻人的缘故共同话题很多，气氛还挺融洽。

严延的性格一向很放得开，很容易融入新环境。因为他在锦发的工作收尾得比较快，他就早了两天过来，现在和同事们基本混得挺熟了。

虽然他也纳闷，他老大为什么会突然说要跳槽，近来锦发的业务状况并没什么问题，他也知道沈煜升一直以来对盛业的邀请所抱持的态度，这样的转变确实有些突兀。

自上次从医院回来之后，他老大就有些不对劲。

平时做事一向专注的人经常会出神，交代事情时都是一脸的倦意，问也只是说因为最近事情比较多。

沈煜升的性子似乎习惯于把自己折磨得憋闷难受，他这个曾经的同窗兼助理看在眼里，但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沈家兄弟俩安静地吃饭，偶尔沈煜成会跟他弟说几句话。严延注意到身边两个女同事在低声说着话，似乎在讨论沈煜升，便打趣道：“嘿，对咱老大感兴趣吗？”

其中一个同事伸手给了他一记：“要你多嘴！”

因为总经理亲弟的身份，又是将来法务部的主要负责人，大家在沈煜升来之前便知道了他，因为很多人没亲眼见过的缘故，对这位初来乍到的上司还是有些好奇。

严延捂住脑袋，硬着头皮调侃沈煜升：“老大，你很有魅力哦！”

被夸的对象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牵起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又垂眼专心吃饭了。

沈煜成看了看他，微微凑近说：“上次那个女孩见了没？”

因为操心弟弟的婚姻，沈煜成觉得是时候给他一些压力了。

然而，前几天给他弟安排的相亲到现在都没有回复。那是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外貌气质和教养都甚佳，他认为应该是沈煜升喜欢的类型。

沈煜升抬眼：“我跟她说清楚了，我不感兴趣。”

“你……”

这话给沈煜成造成的冲击不小。

当时交代的时候他弟就表示不会去，后来好说歹说，又让他们的妈做了做思想引导，他想他总该开窍了，没想到还是那么倔。

“身边没有合适的，叫你去社交不肯去，介绍你认识好女孩你又不感兴趣，你就打算这样一个人混下去？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想明白啊？！”

虽然已经有了火气，碍于在公司公众场合他也没法发作，只好压低声音训了几句。没想到他弟还是面不改色地吃饭，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这时，墙上悬挂的电视机里突然传出尖锐的声音。

一群人抬头向电视看去。只见屏幕里全是拥挤的人群，摄影机的镜头摇晃得厉害，但始终对准了一个步履不稳的人。

那个人面色苍白，双目有些浮肿，几乎掩去了本就不明显的细长眼褶。他的眼神震惊而迷茫，紧抿着的嘴唇干裂着，像是负着难以承受的病痛，曾经阳光的少年气息荡然无存。黑色的口罩只有一边留在耳后，在推搡中脱落了下来，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面对着镜头的他一直沉默着，直到有个人模糊地问了一串话，他突然站定。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饭桌像被屏幕中的人操控，随着青年的开口而静默，又随着他的转身而开始嘈杂。

“还在播啊？我昨天就看到了，这明星当得也太沉不住气了，分分钟被搞死啊！”

“天……我还蛮喜欢他拍的那个电影的，多灵的一个男孩子，这也太惨了……”

很快，场景转换到电视里的娱乐节目，主持人分析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又加入了易欣案件的独家报道，绘声绘色的叙述吸引了食堂里喜爱八卦的人们。

沈煜成也跟着看了两眼，随后轻叹了口气。

据他所知，盛广元并没有参与到这起命案。事情发生后，他质问了他的妻子，迫于他的压力，盛天薇从头到尾对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他知道，这次盛家姐弟肯定脱不了干系。

但对于易欣的悲剧，他出于私心仍然选择相信最后是她自己放弃了求救的希望。

至于接下来盛业公关的处理，都是一系列惯用的操作。从当初的性侵案到现在的命案，任何外力都未能撼动这个大集团的根基。

这是他作为管理者感到庆幸的，但是，他仍然会同情易家姐弟的遭遇。

仓库事件后，沈煜升很快就过来找他。

出于立场，他让他弟释怀，不要走进死胡同。原本他不确定他是否听进了他的话，但就目前他弟愿意加入盛业来看，他的说教还是有成效的。

过了一会，沈煜成收回了视线，问他弟道：“易畅最近怎么样？”

两秒的沉默后，他听到有些低沉的声音：“他搬走了。”

说完，沈煜升便站了起来，端起餐盘走向回收处。

-

洗完手后，他走进了茶水间，往热水壶里装了些水，按下了烧水按钮。

耳边开始萦绕起水壶中电流流窜的声音。

渐渐地，脑中浮现了一个场景——

狭小却整洁的厨房，一个穿着帽衫的瘦削身影，灶台上的锅炉冒出腾腾的热气，那个人清秀干净的侧脸挂着一丝淡笑，在水汽中若隐若现。

……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的是严延，看见他时挑了挑眉：“我也来消消食。这水你刚烧的？”

他这时才发现水已经烧好了，点头说：“没事，你用吧。”

严延端详了他一阵，边泡茶边说：“老大，我发现你最近有点不对劲。要不要聊一聊？”

“……怎么这么问？”

“别打马虎眼了，别人可能看不出来，我这个过来人还能不明白？”严延吹了口茶，靠在橱柜边看着他，表情有点严肃。

看他还是没反应，他继续道：“老大，咱们的交情也有很多年了吧。你知道我一直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有些事，我以前一直觉得是你的私事不方便提，但是这些天我看你这样子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你。”

他微微皱眉：“你就直说吧。”

“易畅对你的感情，你知道吗？”

“……”

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

严延看着他的上司偏开了目光，似乎在琢磨怎么回答。

他翻起了白眼：“拜托，这个问题很难吗？”

沈煜升喝了口手中的咖啡，过了一会道：“我没有办法回应他。”

“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意思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男人思索了一下，回答简略：“是。”

“……那上次盛家那小子带过来的几张照片是什么？里面那两个人是你和易畅吧？”

他绝对没记错，当时他看到的就是两个人接吻和拥抱的画面。

要说这个是单纯的兄弟之情，或者是一方的单相思，他是打死都不会信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或者这么问，你喜欢他吗？”

沈煜升愣住了。

这个问题，以前也有人问过他。

当时易畅的那个绯闻男友站在他家门口问他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不耐，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

场景重现，心境又有所不同，但他不知道是哪里变了。

他突然觉得头有点痛，抬手摘下了沾上水汽的眼镜。

严延看了看他，只觉得很无奈：“虽然我们男人不把情情爱爱挂嘴边，但不代表我们不用考虑这个问题。煜升，我觉得你必须要想清楚，抛开身边的各种障碍，你对易畅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承认，我在意他，”沈煜升低下头，把杯子放了下来，“但是，他想要的我给不了。”

“如果你觉得你没办法给他爱情，只把他当弟弟看，那就不要让他有种你爱他的假象，”他盯着他，“说得更直接点，人抱了亲了睡了，扭头又给一句：我只把你当弟弟看，这会不会太流氓了？”

沈煜升怔了怔：“你是在帮易畅打抱不平吗？”

严延想到他此时复杂的心理，不禁笑了：“也是在为你考虑。话可能难听了一点，但不管怎样都比你一个人闷声不响想半天想不通的好。等你把感情上的事情弄清楚，就不会一天天的那么累了，别净折腾自己好吧？”

这时有人敲门走了进来，聊天被就此打断。

他拍拍他的手臂：“好好想想吧！沈大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