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似水，缓缓流逝，四月份的榆湖已经非常暖和，天气好的时候，没有林荫的地方紫外线直射下甚至已经直逼夏季气温了，林繁带着她15岁的俄罗斯学生走在花鸟市场里。

市场里花鸟鱼虫猫猫狗狗小东小西样样繁盛，唧唧啾啾汪汪喵喵加上人声鼎沸，师生二人穿梭在人群中，被炙热的太阳烤得冒烟。

这个学生刚来一个星期，他的爸爸带他来的，他们一家是俄罗斯人，长期生活在香港，在香港的学校里他也有修中文课，他严谨的牧师爸爸不想让他的中文学习被打断，带他一起来榆湖办事儿的档口，也不忘给他报上每日半天的一对一课程。

15岁的男孩子，一米七几的个儿，穿着白T，带着棒球帽，懒散地坐在林繁对面，整个人地靠进椅子里，斜睨着她，不打算开口。

年轻的俄罗斯人果然男男女女都像瓷娃娃一般好看。

可这么好看，都掩饰不住他就是一个小破孩儿。

小孩儿不知道林繁在心里调侃他，拽拽的。

“下午好，我是林繁。”

“Chris.”

“你有什么爱好吗？”

“Soccer.”小孩儿挑挑眉，嘴巴简单动两动。

“你踢得好吗？”

“Yeah.”很骄傲的样子。

“你是前锋还是什么？”

“I’m a goalkeeper.”

“哇真的吗？”林繁的惊讶很真实，倒是确实没想到是守门员位置。

小孩儿微微一笑：“I’m a very good goalkeeper.”林繁知道他一直都有上中文课，肯定有基础，所以都是直接说中文，但看得出来他明显反骨在身，就是不说。

“说说看，我们可以用中文说吗？”

“I don’t have that much vocabulary.”

“那你会说的就用中文说，不会说的地方就用英文说。”

“You interested?”

“对啊，我想着你是负责进球的。”林繁表情非常真诚。

“我在学校的足球队，是最好的goalkeeper，goalkeeper怎么说？”

“守门员。”

“对，守门员，我是最好的守门员。有一次，我们打一个比赛，和……和Queen’s College的中学生。Queen’s College 的名字叫Queen’s，但是它的学生都是男孩子。”

林繁点点头，不错，还贴心地给她解释一下。

“那个比赛，因为我没有让一个球进，我们赢了。教练很喜欢我。”

小孩儿讲起那次比赛的过程，中文就没那么溜了，说着说着就变成全英文，林繁没有打断，认真地听着。

Chris说着说着余光好像扫到了什么，神色忽然慌张起来，林繁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是他的父亲站在门外，穿着黑黑长长牧师装的大胡子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

“I paid to have him to learn Chinese, not English.”

“OK.” 林繁没有惧色，笑了笑，转头对Chris说：“我们继续吧。”

Chris见林繁一脸和煦的笑容，似乎完全没受影响，瞟了瞟父亲，刚想开口——

“Take your hat off.”牧师又发送了指令。

他一脸郁闷地把帽子取下来放在桌子上，等牧师离开，闷闷地说：“我爸爸不喜欢我踢足球，他说not good for my study。”

“你们俄罗斯人也这么严厉啊？”

“yanli是什么？”

“Strict.”

“At least我爸爸是这样。我姐姐有一个男朋友，不敢让我爸爸知道，or他可能会have her grounded forever.”

“你姐姐多大啦？”

“十九岁。”

西方人十九岁有个男朋友感觉蛮正常的，看来牧师的风格比较保守，管理比较严厉。

林繁一边了解着Chris一边插空把“前锋”“中场”“中卫”“严厉”“至少”“不然”“禁足”等等他用英文替代的词告诉他，Chris会用这些词重新讲一遍刚才的话，兴致盎然地说了很多。

这个男孩子喜欢足球，喜欢大海，喜欢虫子，觉得女生很麻烦，不想交女朋友，只喜欢和足球队员在一起。也不是讨厌中文，但是被爸爸逼急了，有一种被迫学习的感觉，“我学得很快，因为我很聪明，但是我就不喜欢讲。我爸爸认为我不try hard，所以很严厉，但是更严厉他是，更少我讲。”

心里对Chris的各方面有了谱，林繁回去备好了课，接下来的一周挺顺利，因为都是踩在他的兴趣上，Chris没有了刚开始的纨绔，就是一个活力四射的青春大男孩。期间牧师也来门口听过几次，什么也没说又离开了。

“教室好热，”课间休息的时候，Chris趴在桌上，蔫吧吧的，“我不喜欢热天。”

“香港应该更热吧。”

“Yeah.所以我也不喜欢香港的热天。”

“你想不想上一节户外课？我可以去申请。”

“What’s that?”

“就是去外面上课，实地体验，on site，边走边学。”

“means 我们可以出去玩吗？”

“Let’s not put it that way.”林繁狡黠地眨了眨眼，Chris立马会意：“好的，我去跟我爸爸说。”

牧师不太乐意浪费课堂时光，但是学校表示这是他们的一种上课模式，敬请放心，以往的户外课教学效果都不亚于坐在教室里，甚至更佳云云。

于是这天林繁和Chris顺利地走在了花鸟市场的小路上。Chris很是新奇，什么都要去凑一凑，一路上问着走：“这是什么花？”“这是什么鸟？”“这是什么鱼？”“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后面倒是他给林繁介绍了起来。

“这是虎皮鹦鹉，看，这个是男的，这个是女的。”

“这个红绿灯鱼要生活在热带的水里。”

“这个面包虫真的gross，但是鸟吃它很好。”

“兰花很漂亮，但是非常非常贵。”

“我想要买金箍棒，这是一个有名的猴子的。”

最终被林繁从金箍棒摊贩前拖走了。

又去小吃街吃了一路。

“太辣了！但是非常好吃！香港的食物不那么辣！但是不好吃！我饱了！但是我还想吃！那个也很好吃！但是我没有手了！我可以带回去吃吗？但是冷了不好吃！”

“……别但是了，走了，回去了。”林繁看着眼前这个一个人胜似一个队伍的热闹家伙，回想起仅仅一周之前他那吸血鬼一般的冷傲面容。

“林老师，来照相。”来到一处做糖人的小摊前，非要拉上林繁去合影，请了位路人拍了一张照，Chris高兴地发过来，林繁拉进一看，Chris那种西方人如雕如刻的五官，咧嘴笑得比下午的阳光还灿烂，旁边早已晒不住的林繁戴着遮得严严实实的太阳帽，堪比阿炳的墨镜，就剩小小的嘴和尖下巴，除了能看出来是个人，没别的了。

把Chris带回学校，林繁坐在凉快的办公室里降了降温，发了条朋友圈：“这热闹的一天。”配上和Chris的照片。

回到家拿出手机，看到肖淮屿的消息：“怕我养不起你，转行当导游了啊？”

林繁笑出声，再看照片里自己那个造型，如果再举个小旗子，可不就是导游么。

“林导游带的游客过分帅了啊。”

“是挺帅。”

“我忽然觉得作为对外汉语老师的家属，还得有一定的危机感啊，那么多的外国大帅哥，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被拐着走了。”

“……这位兽医，您是在怀疑我们的师德吗？”林繁一个大白眼。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是对我没信心。”某人灼灼狡辩，“毕竟我的工作对象是动物或者细胞什么的，没有与人打交道的风险。”

“可是你身上偶尔会突然多个挂件儿什么的。”

肖淮屿哑然，不逗了不逗了，翻旧账了。

第二天是星期五，林繁上午没课，头天下午在花鸟市场晒得太厉害，直感觉脸火辣辣的，干脆敷了个面膜。等待撕面膜的时间里她对着窗口怔忡起来。

今年夏天肖淮屿就要毕业了，他的去留总归是要面对。

她从前是绝对不接受异地恋的。日子不是电视剧，没有那么多的大起大落热闹冲突，两个人的日常终归是普通的衣食住行，聊天内容每天都是“吃了吗？”“吃了什么？”“今天累不累？”“在看什么书？”，而答案也只会从一开始的新奇，变成“都一样。”“还是这样。”“就是那些。”渐渐两个人相顾无言，无聊的气氛甚嚣尘上，这时无论谁的生活里出现一点点的插曲，都是平地一声惊雷，炸绿另一个人的脑袋。

谁想要甜甜的恋爱变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啊。她自知不是一个有趣的主儿，能把异地恋也经营的生机勃勃。她从来都是一个喜欢平平静静细水长流的人。她要她的对象每天和她一起吃吃美食，逛逛古街，看看电影，吹吹夜风。

她也不想做什么撕心裂肺的抉择，什么私奔，什么殉情，什么忠孝两难，什么放弃一切投奔于人，小说电视里看看得了，相信爱情能跨越一切障碍的，那是童话故事，她想要的广阔世界，爱情只是一点点锦上添花。

至少，爱情不能成为她的障碍。什么东西阻碍了她，挥刀斩了便是。

肖淮屿，得奔前途，要留在沅海或者出国的话，挥刀斩了便是。

哦，斩了他俩的情丝，她是指。

她可是大侠，不能婆婆妈妈、情情爱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