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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解铃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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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一年,我来到江南道。

起因是我答应帮顾振堂一个不小的忙,他便把本家边上的一处宅子送给我了。我还在三途河里捞命烛,本不想那么早就离开忘川府,可昭明非要和我打赌。

三局两胜制,我们来了三回,场场都是我输。她也不多废话,干脆利落地把我推进了通向人间的甬道。

那条甬道的尽头是人间的中都,可顾家的宅子在江南道!

我暗骂了昭明无数遍,只得雇了马车,带着缨儿和络儿,足足颠簸了两日,才穿过竹林山道,来到这名闻天下的三港五城所在之地。

江南道素有“诗都”之称,出自此地的文人多擅长文雅华美的词句,除了文人,江南道还出过几个略有些名声的风水师,因此也被称作一方福地。

三港五城中的“五城”都依山而建,传说山中有神君,掌草木生长,护城中百姓平安顺遂。

只不过,我所在的这座山城在前朝出名,倒不是因为养育了什么享誉天下的首辅宰丞,而是庸俗之流贪恋奢靡,买下一座座深宅别院,日日夜夜笙歌不断,以致各路纨绔争相而来。

可惜后来战乱四起,富商裹上金银细软跑得飞快,这些宅院也就荒废了下来,几年过去,杂草直蹿到膝盖齐高。

唯有少数几经转手,尚有人居住,譬如顾振堂送我的这一方。

我站在古木撑起的华盖下。这是一株上了年纪的合欢树,参天青树枝在空中延展,我到雨城的日子正是花开时分,绿叶间朦胧红粉花朵翩飞,落满一地。

我喜欢这样的景致,哪怕连日颠簸,见到此处后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过,总有人不太顺心,也没心思欣赏眼前的美景。

络儿皱着眉头,双手扶腰,在仰天哀嚎:“为何一定要先到中都,再来雨城?这些山道崎岖的很,颠的我人都要散架了。”

这个喜欢穿蓝衫的高挑少女胸前挂着把嵌着红玛瑙的银锁,她称得上是面容清秀,但人们第一眼注意到的更多是剑眉星目,倒显得飒爽占了上风。

她的双生妹妹就没有姐姐这股气势,倒如她那把绿松石银锁般,更加温婉可爱。

两张乍看一模一样的脸,却很容易分出区别来。

缨儿伸出手,轻轻帮姐姐揉着肩膀,道:“孟婆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说实话,昭明想暗示我什么,我也没看出来。

我前院后屋走了两圈,倒是颇为满意,顾振堂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当,连我要求的匾额也已经端端正正挂在了门前。

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宅子啊。我伸手敲敲合欢树的树干。这边围了一层结界,结界扭曲了世人对此地的感知,他们看得见这里,却不会想靠近。

擅长阴阳术的顾家做这种事情应该是得心应手。

那些判官……是想藏住什么东西吗?

我又绕着前院走了两圈,确认它和画上的一模一样。正思索着,忽然意念一动,我转头看向门外。

正好有一阵风吹来,裹挟起无数粉色的合欢花飞向门外,仿若一条漂浮在空中的蜿蜒河流,一时间模糊了视线。

而就是在这片模糊中,冷不丁斜伸出一双苍白却秀丽的手,轻轻敲了一下扇骨,那些合欢花仿佛得了令,齐齐散开,与来者擦肩而过,没有沾染他半分衣角。

那双手的主人站在我的新房子门口,站在春日倾泻下来的阳光里,被镶嵌上了一层光晕。

我眯起眼睛,只觉得这一切都带着一股幻术的不真实感。

骗骗小姑娘还可以,我嘛……就算了吧!

那是个穿着灰布长衫的青年,随身带着把折扇,提着个油纸包,一脚跨过门槛。

他的眸子被光照成微微透明琥珀色,闪烁着新奇的光,目光在双生子的面颊上一扫而过,堪堪落在我身上。

环顾一圈,他忽然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颇为兴奋地说道:“原来翁翁把这间闹鬼的宅子送给你了啊!”

他话音未落,络儿已经跳了起来,捂着脖子龇牙咧嘴。

“什么?你再说一遍?!顾振堂那个老狐狸……果然没安好心!”

我还是眯着眼睛,觉得许多事情在我无法控制的局面里,忽然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这是永和一年的春天,我打赌输给了昭明,答应她回人间小住三年。

这年的合欢花开的格外多,不知是否是因为它也感受到了这座寂静了数年的小院里,久违出现了名为热闹的气息。

我素来喜欢安静,常年待在忘川府也是为了图个清净无人打扰。不过在走进这白得来的屋子的那一刻,却倏然产生了想留下来的念头。

“姑娘还是喜欢人间的,这里和忘川府比不来,有烟火气。”缨儿帮我找理由。

真的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

我虽然顶了个府君的名号,却算不得是神女。神女爱世人,是宁可自己陨落也要护世人周全,我不如她,也做不到如此。

思量再三,我改了主意,觉得静观其变也还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住进了这座只在顾振堂给的画中看过一眼的宅子。

通灵世家人人都知道,忘川府主叶蔓殊当年血洗了顾家的缥缈堂,斩近百位判官于剑下。这个“当年”也没过去太久,五年罢了。

人间已经改朝换代,可对于长寿的判官来说,五年并不足以抵消他们对我的怒火。

我暗地里自个儿寻思,觉得虽然自蓬莱回来后忘川府主就变成了一个挂名的虚职,四家平时从不与我往来,但肯定还是安了眼线的。

顾振堂来下界来得得明目张胆,我离开下界离得更加明目张胆,这会儿消息应该早就不知道顺着哪一路渠道传遍了。

说不定他们在骂我怎么还活着的同时,也在骂顾振堂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让仇人住到自己家旁边。

年轻的通灵世家弟子们之间口耳相传,总说忘川府主叶蔓殊是个冷漠的人,一双眼睛只消看一眼,就如夏日坠冰窟,艳阳落暴雨,而且不光人是冷的,手段也是狠辣的。

因此他们敬畏我,更不敢接近我。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住进去的第一天,就有个弟子只身一人跑来,热情得仿佛早就与我相识。

他就是顾子辛。

如果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些事情,那我一定在他来之前就把大门锁上,这样我们最多只会在后来的某一次猎魂任务里擦肩而过,而不是……

“叶姑娘,我用一个故事,换你这……”他抬头看了一眼匾额,“‘雨荷堂’的一杯茶,如何?”

我赶不走他,只好用一把来的路上买的便宜茶叶泡了水,打算随便糊弄一下混过去。

他要说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故事的主人公是个被家族外放的少年,弟子需在外历练十余年才能回来掌管事务。这少年运气不好,刚出门就被偷光了钱财,往后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在他倒霉到了极点的时候,有人递给他一块令牌,给了他一份小差事。

少年十分努力,很快得到了东家的赏识,一路高升,可有一天他突然请辞,在旁人各种无端的猜测中,只身离开中都,去了一座偏僻的小城定居。

“很寻常的一个故事。”我冷漠地点评,“许多商贾之家培养弟子的手段都是这样。”

“我并未说过这个少年的家族经商。”他盯着我。

“文人士子饱读诗书,家中常设私塾;将士奋战沙场,雄韬伟略在天地之间;阴阳堪舆之术大隐隐于市,不需要过多抛头露面;只有商贾之家的弟子要时刻洞悉人间变化,这种敏锐必须靠常年游历博闻才锻炼得出来,你说这少年的家族要求弟子外出历练十余年才能回去掌管事务,我自然会由此判断。”我面不改色,反问他,“顾二少爷,我说的对吗?”

他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一阵,倏然展颜笑道:“叶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我把话送还回去,“你也不差。”

那杯用随便找的杯子装的随便找的茶叶泡的水,顾子辛只喝了一口就没再动过了。我想想觉得也是,高门大户里锦衣玉食喂养出来的少爷,怎么会喜欢这种平民的食物?

“温、秦、顾、齐。”顾子辛忽然说道,“叶姑娘没有猜错,我说的这位确实是判官齐家的弟子。”

我一挑眉。

“四个通灵世家在人间的身份各不相同,也是为了更好地相互配合,毕竟下界的那些东西超出了中界的规则,在人间是不通用的。”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有意无意看了眼窗外,“叶姑娘退出堂会都已经二十年了,没想到对四家有关的事务还是了如指掌。”

我决定把之前对他缺心眼的评价收回来。小伙子心思深沉,胆子也挺大,刺探军情直接就敢上敌方总营里来了!

不过这么一个言语中处处挖坑的人,声音倒是温和好听,像吹暖积雪的春风一般,听起来分外舒服。

他落下最后一个字音调的那一刻,天边也收起了最后一缕亮光,他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和我耗的打算,起身向我告辞。

端的是一派谦和模样,礼数周全。

青年本来都走到门边了,又折回来,我靠在门边,看着他端起茶杯,把廉价的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对我笑道:“多谢叶姑娘今天的这杯茶,渣多味苦,恰如这人间大多数人的前半生。我很喜欢。”

我忽然又觉得他可能是心眼子太多,分给脑子的就不够用了,以至于味觉都开始错乱了。

门口没有等着的轿子或是马车,青年摇着扇子走出大门,忽然在门口停下,又一次转身挥手和我道别:“顾家府邸在十里街,离这里不算太远,叶姑娘若是得了空,也可以来坐坐。”

去哪儿?去仇家的老巢里做客?等着一帮愤然的年轻弟子围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千刀万剐了?

他是当我傻吗?

天已经暗了,顾子辛没有提灯,却在黑夜里也周身笼罩着一圈淡淡的光晕。我忽然发现我似乎并不反感这位小仇家,哪怕我不相信他是无意而来。

但在他走后我才意识到,我忘了禁止他再来。

后来我才逐渐明白,许多人的遇见就是如此,只是一念只差,就决定了日后交错的轨迹。

络儿擦擦嘴,回味了一下说道:“他带来的点心还挺好吃的。”

我瞪她,“你就不怕顾家偷偷在里面下毒!”

“不怕。”她满不在乎地拍拍手,“顾家新家主求姑娘帮忙找的人还没着落呢,离大堂会还有不到半年,姑娘要这个时候出了事,顾家可就真的离灭族不远了。”

哦,是了,我和顾振堂的交易才刚刚开始。

缨儿从我身后探出脑袋,一只手拉着姐姐的衣角,好奇地看着小巷子里顾子辛远去的背影。

看了一会儿,她忽然皱起眉头,道:“姑娘,这个人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我问她。

她点点自己的眉心、眼睛,又点点自己的心口,画了个圈,对我说:“这位顾家的二少爷,虽然脸上是笑的,心却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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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乍到,雨荷堂还没来得及安置好足够的灯具,我们向后屋走的途中,那些白日里优美的弯绕游廊,在昏暗中凭添了诡异的氛围,伴随着院中古木沙沙,阴郁吓人。

缨儿落后我半步,缩了下脖子,慢吞吞开口道:“姑娘,这儿不会真的有鬼……”

我挑眉看她,“你在忘川府见到的鬼还少吗?”

“亡魂和鬼还是有区别的,能长留在忘川府的那都是功德圆满,譬如孙掌柜,都快百年前死的人了都还能留下,看起来就和普通人一样嘛,每天热热闹闹的。”她小声嘟囔,“我说的鬼是那种恶鬼,就是……就是判官负责追杀的那种。”

很好,她都知道判官有猎魂的职责了。看来孟婆昭明平时没少给她俩补课。

络儿在一旁笑出来,“缨,你胆子也太小了。”

冷不丁,她戳了下缨儿的后颈。小丫头一声尖叫,炮仗似的直蹿到我身边,再不肯撒手了。

我也笑了,拍着她的手安慰道:“隔着两条街就是顾家本家,哪个没长眼睛的敢在判官眼皮子底下闹事?安心,只是顾振堂那个老狐狸没告诉我们,这里还住了一位小家伙。”

我往前一步,空中似有一道轻响,叮的一声向黑暗中飞去。

刹那间明光四起,各处烛火都被点燃。

在我目之所及的尽头,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孩子。她爬上了游廊两侧的石凳,伸出微微透明的白嫩双手,试图去接飘落的合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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