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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解铃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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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忘川府搬到人间的日子刚行至第二天,我本打算回忘川府去找昭明问个清楚,不想甫一踏出门,迎面就撞上了慢慢悠悠从巷子另一头走来的顾子辛。

……他每天是很闲吗?!

青年哼着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手里还提着麻绳圈圈系紧的油纸包,刚出炉的糕饼酥冒着香,散得整条巷子都是。

“荣福斋的雪花酥……一日就卖三十箩,我一早去排队,眼睁睁看着排在我前面的那人买走了最后一箩!”络儿在我身旁小声嘀咕,“好想吃……”

走近了,顾子辛仿佛才看见我,满面春风地和我打招呼:“叶姑娘,又见面了!”

他朝我晃晃手里的油纸包。

“早起去买了些点心,这荣福斋的分店开遍三港五城,我想你们应该会喜欢。”

我默然看了他一会儿,侧身让步,“请进。”

络儿立刻双眼放光,一声欢呼,接过顾子辛手里的油纸包就往屋里走去。

在这不大的江南小城里,十里街的顾府也算是高门显赫之家,他是顾振堂的次孙,旁人说起时,总笑称一声二少爷。

顾二少爷有一副有名的好看长相和好脾气,在雨城里媒人私下排的榜上,也算得上是个红人。只是姑娘们挑选未来的夫婿也不能单凭一张脸,顾家的二少爷无功名傍身,又听说曾是江湖中人,自然比不上那些正经科举出身的士子受欢迎。

可那些八卦的婆子并不知道,她们眼中的这位翩翩公子,和他的父辈们一样,有一双看得见鬼的眼睛。

判官司猎鬼,渡亡魂,秉灯者也。

昔日,冥府的神君曾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了一些世人——更长的寿命,祛邪捉魂的术法,还有一双通灵的眼睛。作为交换,通灵世家弟子世代为判官,来往阴阳两界,功名对有着漫长寿命的判官来说,从来都不是必需的。

我好歹也跟着昭明坐过几年奈何桥的班,来来往往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对于顾子辛的脸,只能评作可堪欣赏,算不得一眼惊艳。

不过这个人的性格很有意思,每天都弯着一双笑眼,几句话就能把我的两位女使哄得心花怒放,围着他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春日微风和煦,吹在身上很是舒服,我拿了张可以折叠的醉翁椅,放到院子里的那棵巨大合欢树底下,挑了阴凉的位置,准备小憩一会儿。

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半梦半醒间,我忽然捕捉到了几句从屋里漏出来的话:

“……姑娘胆子大着呢,头天住进来的夜里,就敢一个人去会那鬼,还说就是聊个天!”

“姐、姐姐……”

“没看出来啊,叶姑娘原来是这样的人?不过也是,叶姑娘是忘川府主,比这更凶险百倍的光景都见过,这点小场面自然是不在话下。”

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靠住椅背,慢慢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什么忘川府主……有名无实罢了。

指尖微动,有一阵风轻盈地飘起,一路飞到二楼的茶室里——小炉里的炭火由黑变红,铜壶盖子哒啦一声跳了一下,开始咕噜咕噜煮起热水来。

“……这里入夜后没有灯,暗得很!”那边继续说着,把话题又绕了回去,“三进的院落,弯弯绕绕的道太多了,连我都差点迷了路。江南人独爱移步换景的园林样式,白天看起来是赏心悦目,可一到晚上就……偏生缨的胆子也太小了点,我一说她就要哭。”

有人轻笑了几声,“看来赶明儿我得送盏灯笼来!……络儿姑娘不妨说说看,我胆子大,听得这些。”

“姐姐!”

“可以啊,二少爷竟是个狠的……我和你说啊,那天……”

嘭!嗙!

伴随着两大声巨响,哒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我斜后方的位置传来,紧接着飘来了一袭绣了花儿的白衫裙,径直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缨儿瘪着嘴,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姑娘!你救救我,快让姐姐别说了!”

其实我很是好奇,想看看顾子辛到底能从络儿嘴里套出来多少话,因此明明早醒了,故意装睡不进去。

……眼下是不管不行了。

“你要不想听,就到后院的仓库里去帮我点点带来的那些东西,那里离得远,堂屋的声音传不过去。”我抽出手,把她往反方向推,“白天你一个人总可以吧?不行的话就叫络儿陪你一道去,我有话要问里头这位顾二少爷。”

小丫头胆子小归小,最里头还是有点固执脾气的。她答应了一声,沿着游廊一溜烟儿跑远了。

我眯眼收了醉翁椅,将它拿到廊下倚靠着,一步踏进了堂屋。

顾子辛正半倚着墙,端详挂在上头的几幅字画,见我进来,依然是一脸笑呵呵的样子,“把叶姑娘吵醒了?”

“白日小憩,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无聊之举罢了。”我摆摆手,走过他的身边,脚步不停,“二少爷今天还是来讨茶的?那便走吧,楼上备好了热水,现在去温度应当正正好。”

他没有反对,顺从地站起来,带上了自己的扇子和那个新印了红戳的油纸包。

络儿一看到点心要跑,视线立马挪不开了,眨巴了好几下眼睛,乖巧地看向我:“姑娘……给我留点呗?就一块,不,两块!我和缨一人一块。”

我在楼梯上停下脚步,指指顾子辛,“这你得问他。”

“姑娘!”她气得跺脚,“你少吃两块不会饿死的!”

顾子辛落后我几级台阶,闻言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他收了扇子,变戏似地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了个一模一样油纸包。

他靠在靠楼梯边的扶手上,探出大半个身子,手指勾着麻绳往下放。

“络儿姑娘,接好喽!”

络儿立刻喜出望外,像找到食物的小鸟一样,灵巧地拿到了油纸包,一晃眼跑到后屋去了。

“多谢二少爷!”好几秒之后,她的声音才远远传来。

顾子辛抬头看我,“叶姑娘,咱们上楼吧。”

我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在他腰间的香囊和手里的扇子各停留了一瞬,终还是敌不过好奇心,问道:“你方才把那袋点心藏在哪里了?”

顾子辛摇着折扇,流畅应答道:“一个收纳的小法术而已,打开的方式很简单,就像这样……”

他曲起右手食指,敲了两下左手拿着的折扇扇骨上金线描画的第一和第二朵梅花,转眼间手上多了一只翠色的瓶子。

他把瓶子递给我。

“昨日喝了叶姑娘这儿的茶,今日换我带来的如何?”

-

忘川府主和顾家虽然是仇家,但我并不讨厌顾子辛。

这间宅子的前主人似乎是位药师,二楼的七八个房间里初次进去的时候都是一股浓郁的药香,零散几个没有被拿走的小瓷瓶或立或倒,搁置在架子上。我尚没想好这么多屋子要做什么用,只先收拾了一间出来用于喝茶,架子都可以拣现成的,只消稍微改一下全屋的格局就行。

我和顾子辛面对而坐,把本来准备好的茶罐推到一边,拿起顾子辛带来的那只翠色瓶子,拔了封口的塞子,正要往铜壶里倒。

顾子辛一直低眉顺眼端坐在我面前,这时候忽然冷不丁伸出手,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我差点把整瓶茶叶都倒进去!

“叶姑娘就不怕我在这里面下毒?”他声音压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抬起另一只手把悬在铜壶之上的瓶子先拿了下来,防止水汽弄潮了整瓶茶叶。

小炉上热水依旧咕噜咕噜发出愉悦的声音,热气熏着我和顾子辛互不相让的手,有些灼热。

我觉得顾子辛这个人很奇怪。四家的判官几乎人人对我避之不及,只有他表现出了毫不在乎深仇大恨的态度,过分热情地往我这儿跑。

这种时候,就要走对方的路,让对方无路可走。

我点点头,对他说:“好巧,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你要现在下点吗?”

言简意赅,但是分外有效。

顾子辛轻笑了一下,手很快松开,飞速地缩回,重新变回了温驯的样子。

“玩笑而已,叶姑娘不要当真。”

他像演戏一样,这时候才流露出几分歉意,伸手从我面前拿走了那只翠色茶叶瓶子,自己动手开始温杯润盏、洗茶冲泡。

热水腾起白气,袅袅飘在我和顾子辛之间,整间房间顿时茶香四溢。铜壶的壶嘴里冲出一道清澈的水柱,凤凰三点头之后,他把品茗用的白瓷杯放到我面前。

“寒梅月光白,产自洛阳淮水河畔的高山之上,入口前味微苦,后发甘甜。”顾子辛做了个手势,自己先端起白瓷杯,抿了一小口。

我想起他前一天傍晚说过的话,忽然道:“你昨日说,你喜欢苦茶,因为像世人的前半生。”

“确实如此。”

“在富裕之家长大之人,也会觉得前半生是苦的吗?”

“咦?”顾子辛歪了歪脑袋。他半个身子朝前倾斜,一下离我很近,“原来叶姑娘不知道?我幼时就被送去洛阳,从此一直就在寒山上随师父师叔一起生活。寒山可算不得什么富庶之地,回来之后被称一声爷,也不过是沾了翁翁的光罢了。”

他看了一眼我面前分毫未动的茶盏,又抬手喝了一口自己的,示意绝对无害,而后说道:“在外生活的这么多年,族里的事务我从未插过手,这次是翁翁当了家主之后人手不够,便把我叫了回来,从下山开始算,我在本家住的时间都还没到半年。判官和叶姑娘之间从前的……误会,历时太久,许多人和事都早已改变,姑娘愿意不计前嫌帮顾家这一次,翁翁很是感激。”

顾振堂让他来试探我,大约也是看中顾子辛常年在外,没有在判官和忘川府主的纠葛里陷得太深,尚不会被经年累月的流言迷惑,对叶蔓殊这个人怀有极大的偏见吧。

“旧账不祸及新人,我一向恩怨分明。”我想不再多言,向顾子辛道,“既然是拜师寒山,敢问二少爷师从何人?你可见过寒山的掌门梅峰?”

他垂眼看自己的手心:“正是家师。”

洛阳寒山剑门大隐隐于红尘,取闹市中高山为倚,一门剑法三界有名,传闻有流云飞雪蔽天之气,三千宾客满堂醉,十四江州一剑寒。

我哑然。

原来一晃二十年过去,那时稚气未脱的侠客也已经成长到能当别人师父的年纪了。

“听闻叶姑娘从前也曾和判官秦家的上一代家主学过剑,日后若有幸,我也想一见叶姑娘舞剑的样子。秦氏将门世家,世代镇守剑南、回云郡南北边陲,和傲意凛然的秦家剑比,寒山之学不过是弱柳扶风之态……”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拿过剑了。”我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找出点什么证据——可惜大约是看不出来的。

顾子辛并不沮丧,脸上很快又挂上了和煦的笑意。

“之前没有人说过吗?”他轻快地说,“叶姑娘看起来人冷冰冰的,心却是热的。”

他这话落到我耳朵里,只觉得分外耳熟,毫不费力我就想起了昨晚缨儿说过的话:顾家的二少爷脸上虽然是笑的,心却在哭。

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我动动嘴角,把话题引开:“顾家拿阴阳术做结界封住了整个宅子,却又转头把这里送给了我,莫不是觉得我这个忘川府主……能帮上什么忙?”

“嚯!”顾子辛慢条斯理拆开油纸包,把带来的糕点放进盘子里,推到靠近我的一侧,“叶姑娘这么快就见到那鬼了?”

我冷哼一声。

“她是谁?”

“谁?”

“……阿媛。”

白瓷茶盏跌落,茶叶混着滚水淌了一地,四分五裂的巨响。

络儿噔噔噔跑上楼,打起帘子探了个脑袋进来,看到地上碎成一瓣一瓣的瓷片,顿时张牙舞爪。

“二少爷!那可是六朝以前的古董,我好不容易才从孙掌柜手中赢来的!”

顾子辛怔了会儿神,慢慢俯下身子捡起了那些瓷片,几下拼出了瓷盏的形状,他的手指拂过断口处,断裂的痕迹瞬间消失,杯面干干净净,全然看不出曾经被摔碎过。

哪怕是最灵巧的修补匠人,也不敢说自己能做到这样。

这下轮到络儿震惊了,小丫头怏怏把脑袋缩回去,嘴里嘀嘀咕咕:“没听说过顾家的二少爷学过修缮啊,不会是使了什么邪术吧,坏了坏了,那这杯子以后可用不得了……”

顾子辛刚要反驳,抬眼见我一副丝毫不惊讶的表情,当即了然,不再多话。

我给他重新倒上茶,点头称赞:“二少爷好本事,这手‘溯时’可不多见。”

那不是什么邪术,只是一个小小的回溯时间的法术。一如冥府君在世人中挑选判官,九重天的神君也曾在人间散播了许多种子,他们带来的同样是超出世间规则的能力,其中便有这小范围掌控时间的“溯时”。

顾子辛在破碎的茶盏上覆盖了一层“溯时”,它便回到了摔碎之前的样子。

只是我从未听闻顾家除了阴阳阵还擅长这个。

顾子辛看出了我的疑虑,笑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能力。”

“叶姑娘,”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适才你说,你也见到了阿媛?她是不是也带你到了一处有柳树和白石板路的庭院中,那里一扇门前,想让你帮她推开?”

他忽然乐了,刷一下打开手中的扇子挡住脸,只露出弯成月牙的一双眼睛,“果然,叶姑娘你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为何这么说?”我不解。

他这才道来。原来这间宅子里之前夜里一直有奇怪的声响,起先大家都只当做是寻常鬼魂,可每个来过的判官白日回去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他们说这这宅子里的鬼见人就拉上一起狂奔,足足跑上一整晚也没到尽头,天一亮鬼就消失了,判官却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不过累得脚都软了。”

“这鬼不出院门,却也不曾伤人,判官们拿她没办法,只好把这里关了起来,用法术隐藏在世人的视线之外。”顾子辛摇着扇子,“我刚下山时正好听说了这个事情,觉得有趣,就来看了看……只可惜我推不开那扇门。”

“咦,”他瞥见我的神情,手停了下来,“叶姑娘,你不会推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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