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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解铃人(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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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世人化为魂魄,都会来到下界这座名为忘川府的城池。

亡魂接过判官手中的灯,渡过阴阳交界,在功德燃尽之前,他们尽可在这座冥府城中居住。待时机到来,他们便能接过孟婆手中的汤,走过奈何桥,前往轮回。

忘川府不问出处,不分贵贱,城中繁华,日日欢歌。

可满城的热闹却与某条巷子深处无关,深巷旧宅,毫无张灯结彩的景象,只有门前一盏微光摇曳,昭示着这户院落尚有人居住。

用红绸盖住眼睛的孟婆昭明穿过走道,推开后屋雕着八仙过海图的门,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尖锐的叫声,伴随着清晰的断裂声音。

她提起一口气,盯着门看了半天,直到确认它还可以坚强地立在那里,才终于放了心。

刚刚如果不是克制了一下,她原本大抵是会一脚踹开的。

旧习惯了。

她时常忘了木头也是会老的,这里已经尘封多年,禁不起太过猛烈的打击。

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她抬头向上看去。这间屋子四方矗着两人合抱粗的柱子,雕刻的神兽盘旋而上,在接近屋顶的地方露出兽首,拱卫正中央的神像。

飘带摇曳的神像面带微笑,立在莲花座上,微仰着头,一手牵马,一手持剑,周身流淌着平和的气息。

若是有一位凡人此刻站在这里,他定然能认出这尊神像描摹的是那渡边境三千冤魂、救百里百姓,被奉为冥王的冥府神君。

红装白马,金车夜游。

这位神君的故事在人间的传说中一直都是张扬而热烈的,她的神祠在中界常年香火不绝。

但这处偏僻的拜请之地只孤零零摆着一只团蒲,跪了一位一身黑衣的姑娘,双手合十贴在唇边,口中念念有词——

“昭明,你别弄坏了我的门!”

“你这样子哪像被心魔困住了啊,这不好好的吗!”身后传来昭明气急败坏的声音。

“不把情况描述得严重一点,孟婆大人哪里会舍得出现?”我微微侧过头,“昭明,自称第二殿楚江王殿下的侍者晨阳,你可认识?”

“你问她做什么?”昭明皱起眉头。

我收回目光,合十的手放下来,搭在膝上。

“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我暂停了手上的事情,紧赶慢赶回来见你,不是为了和你在这里说闲话的!”孟婆没好气道,“我和她换了半个月的班,眼下她应当还在桥头舀汤。忘川府主在忘川府手眼通天,这点小事还消得来问我!”

“你从哪里回来?”

“这是怎么了?九重天的神官找下界议事,你不在忘川府,便是我去了。”

她伸出右手,给我看环绕在手腕上的一圈流光,七枚颜色各异的宝石悬浮于上,交相辉映。

九重天的通行凭证。

我一颗紧绷的心骤然松开,复杂的情绪犹如打翻了调料罐,酸甜苦涩都从心头涌过。

还好,还好……

昭明还是可信的。

“小蔓殊,”昭明叹了口气,“你着急传信给我,我总是要来的。说说吧,这次又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顾家的新家主……”我刚接了半截话,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誓言……忘川府是冥府君为维持三界秩序而建造的城市,通灵世家也是依托于此的产物,判官立誓世代镇守下界、不泄露三界的秘密,可冥王殿倒后,他们终究还是把手伸向了人间的权势。

如今的判官们,谁还记得从前的誓言?

……或许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答应过她的,会好好活下去。

“顾振堂怎么了?”昭明疑惑地说,“你和他谈崩了?还是已经反目成仇了?哦,不对,你们本来就是仇家,五年前的账判官还一直记在你身上呢。”

“我到中界之后都还没见过他。”我摇摇头,“是他之前要我帮他寻的那个人,我已经找到了。”

“人?哦,原来是她啊!找到不是好事吗?你怎么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昭明挑选着措辞,“……失望?”

我对昭明说:“那是一位中都贵女,顾振堂曾经是她的教书先生,在教导她的时间里……教了她一些通灵世家的家传。”

“啊?”她诧异道,“判官和下界有契约联系,判官违反保密律令是要遭天罚的,这应该是判官都知道的规则啊。”

“……他还给那孩子看了四海书。”

“嚯!”她更加震惊了,“他这么做,倒是个自杀的好方法!”

她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啊,顾家主可没被雷劈死,现在活得好好呢……你是怀疑天轴地卷又坏了?”

不愧是昭明,一下就能说到点子上。

我叹息道:“当年九重天锁天的时候,地卷就不再回应忘川府的号令,天罚空缺了整整八年,直到新的天帝再次打开九天福堂的大门,律令才重新开始生效。”

昭明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半晌,孟婆才幽幽道:“你是觉得你当年少杀了一人?承影剑就在你的身边,那是冥府君送你的礼物,我想你去人间一定带了它。既然你心已有判断,为何还要在这神女像下苦恼?”

“昭明,”我轻声说,“承影剑已经不能杀人了。”

“是剑不再锋利,还是你下不去手?”

“我,是我。”我苦笑道,“我答应了那人,要等他的弟弟成长起来,踩着不管是家人还是敌人的骨血,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

“可你如今发现他也曾违背了自己立下的誓言,心有不平?”

我苦笑着,不再说话。

陈年旧事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我低下头,翻过双手看自己手心的纹路。

这双手明明是干净的,我却总觉得布满了血污,温热粘稠的血沿着指缝淌下,一滴滴浸透承影的剑锋。

从前那些事情,到底是谁的错呢?

二十年前,我奉冥府君的命令前往蓬莱,与我随行的是四个通灵世家曾经的家主。我带走的是忘川府最初的奠基人,他们随我而去,却最终没能与我一起回来。

八年前,冥王殿倒,九重天宣布锁天,四位先生拼死打破蓬莱山门结界,我却只来得及亲眼目睹一个神族的灭亡。

五年前,天惩迟迟不来,我持一剑闯入顾家在关内道的老宅,于缥缈堂内手刃百位判官,也被百位判官的利刃捅穿。

从此忘川府主和通灵世家之间多了一笔血债。

到底是我辜负承诺,还是世人生性奸诈狡猾,誓言终是不可信的?

“是……我和顾家做了这许多年的仇人……”我以为我早已习惯了。

我以为哪怕五年过去,我依旧狠得下心。

可在看到顾振堂拉着幼小的贵女走过人声鼎沸的中都大街时,许多被我刻意藏起来不去回想的记忆疯狂涌动了出来——

那是一座无名城边上的无名山,山上有一个小院子,花圃里种满了金灯花。

院子的中央有一张四四方方的瘸脚凳子,四个人猜拳决定谁坐瘸脚的那一条边上,赢的人可以头一个当庄家,输的人就要承包那天晚上所有的脏碗。

那是教导我的先生们。

因为判官顾家当年的临时变卦,他们和蓬莱结界一起跌落澎海之滨,尸骨无存。

他们都死了,我却还活着。

所有欠下的债都要偿还。

后来在缥缈堂内被万刃穿身的滋味,我一生都不敢忘。

我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忘川府落下第一场大雪的那天。

那时我几乎被所有通灵世家的判官遗忘,他们渡魂必定会经过忘川府,却从没有人想过来见我。唯一能让冥府君给我留下的这处雨荷堂有点生气的只有昭明,孟婆来来往往都是一副咋咋呼呼的样子,一个人能吵出一群人的气势,把雨荷堂当自己家在住。

她热情、果敢,和判官们维持着良好的友谊,与我截然相反。

他们传言说我冷酷无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场大雪,忘川府一到冬天就会下起的大雪……一开始真的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下界雪罢了。

但是有人踏雪而来,不远万里。

“叶姑娘,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不论生死,我还有话没和她说完……”

伤疤斜斜贯穿眉心和眼角的老人在我面前展开画轴,低声乞求。

一转眼,他又变成了一个样貌普通、游手好闲的落魄青年,坐在搭建在水面上的亭子里,把折扇拍在黄花梨几案上。

“我教你这些,不只是满足你的愿望,也是希望你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你要活得长长久久,去看遍你想看的山川湖海……”

中都苏家的少夫人王淳媛在五王之乱前失踪,那是长兴二十六年前后。

前朝三十载覆灭,我和顾振堂的第一次见面是永和元年,算起来,顾振堂在找上我之前,已经找了她将近五年了……

他背叛了对忘川府的誓言,却一直保留着对一个孩子的许诺。

这样的人,到底应该算是背信弃义,还是矢志不渝?

孟婆轻声叹息:“随心而行,随性而行。那位神君临走前留下这些话,是真的想让你放下过往的种种,去过自己的人生的。她都把雨荷堂送给你了……蔓殊,你不是她,不是神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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