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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解铃人(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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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前,顾振堂朝我挥手,“多谢你收留辛哥儿,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和谁这么亲近了。”

我刚想说这怎么能叫收留呢,听起来我这儿接待的都是些命途坎坷的人,转念一想又觉得顾振堂好像也没有说错……我们三个各怀鬼胎的人,哪一位是省油的灯?

一转弯,我走到后院里,在一堆瓶瓶罐罐之间找到了缨儿和络儿。

顾子辛摇着扇子站在一边,笑着看她们把几个瓶子里的东西按照不同配比混在一起,时不时你戳戳我、我戳戳你,一个提醒另一个千万不要加多了,加多了味道会特别难闻的。

我走到她们面前时,络儿还在埋头苦干。她挥挥手,嘀咕了一句:“要下雨了?天怎么黑了?”

等她抬起头发现是我之后,手一抖,瓶子里的东西就真的加多了。

缨儿在边上倒吸一口凉气。

一股苦涩到发酸的味道转眼间弥漫开来。

络儿胆战心惊地望向我。

我从她手中拿过那个圆底细颈的深色玻璃瓶,塞上塞子,扔得远远的,又抬手摸了一把,从架子上层找到一个木制盒子,拿小勺捞了一勺里面白色的粉末,放进了两个小丫头刚刚不知道调的什么玩意儿之中。

苦味开始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花香,比梅花浓,比桃花淡,给人心旷神怡的感觉,只是一会儿就产生了想要睡去的冲动。

“还算成功。”我瞥了一眼不敢说话的络儿,“苦棘树汁每次的用量最好控制在三滴以内,过量时它会散发出恶臭,掩盖掉其他香料的所有味道,但是用清水稀释就会是淡香,类似于檀木的味道。如果一不小心真的加多了,可以立即用金灯花粉中和,不过动作一定要快,金灯花可以致幻,你要在瞬息之间找到它真正的味道。”

“姑娘要是不吓我,我也不至于犯这么大的错……”络儿看看我,又看看靠在旁边笑而不语的顾子辛。

我的眉毛扬了起来。

她马上改口:“是我学艺不精,还需要勤加练习!姑娘和二少爷慢慢聊,我和缨上街去买点心了!”

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地面上的影子被拉长,很快消失在了满地金黄之中。

我转身面朝顾子辛,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顾振堂说我寒气逼人的话……努力让自己呈现出一个更加和善的状态,我咧开嘴,朝顾子辛笑了笑。

他却一脸毛骨悚然的表情。

“叶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刻意地笑,怪吓人的!”

我当即板起脸,“去楼上,我有话问你。”

-

茶室之内。

顾子辛洗着茶具,状似随意地对我说道:“翁翁和叶姑娘谈了些什么?”

“哦,你问这个,”我支起一只手托着下巴,斜靠在椅背上看他,饶有兴致地说,“顾家主把你给卖了。”

“卖给谁了?”

“我。”

他不惊不喜,手上动作丝毫没乱,“翁翁收你钱了没?”

“分文未取。”

“亏大了!”顾子辛苦恼地叹了口气,“这么好讹叶姑娘一把的机会,翁翁都没抓住。”

屋外下了蒙蒙细雨,从屋里看出去,所有的景色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

我闭上眼睛小憩,不太想理顾子辛这个话唠。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笃的一声,我睁开眼睛,看见顾子辛把青瓷的闻香杯夹到我面前,而后划亮一支短烛,放进凹口小炉里。

他笑着对我解释说:“雨天阴潮,茶比往日会冷的更快,冷茶又伤胃,因此需要时刻温着。温茶与温酒不同,酒越温越醇,茶却比酒脆,若是长久地煮,便会丧失原本的味道,所以用烛火来温,最合适不过了。”

我低头看着那茶,并没有伸手。

顾子辛往后一靠,把折扇摸出来,懒洋洋说道:“叶姑娘既从翁翁手里买了我,那便说说吧,想让我做些什么?”

嘶……我斜眼挑眉看他。

这是话里有话啊?

我忽然起了玩心,朝他勾勾手,摊开手掌,“过来。”

他不明所以,依照着我的话,乖乖向我这侧靠了靠。

我说:“再过来一点。”

他又往前挪了挪。

昏暗天光中,我们四目相对,谁也不说话。顾子辛琥珀色的瞳仁里泛着微光,我自他眼里望去,除却跳动的烛火,还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那是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衣里的年轻姑娘,鬓角插着银簪,脸上不见一丝笑容。

太冷了。

和上一代金车白马的张扬冥王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叶姑娘,”顾子辛忽然开口,嗓音温和,如珠玉轻叩,“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抬起手,似乎是要去拿桌上晾好的茶,顾子辛笑笑,伸出左手绕过隔在我们之间的茶具,先我一步拿起茶盏,递到我的手边。

指尖堪堪擦过茶盏的外壁,我五指张开,掐住了他的脖颈。

有一瞬间,我们离得很近,只要我手上稍微用力,累积的血债里就会多上一人。我知道他肯定听清了我在说什么,那一瞬我贴着他的耳畔,听到了他刹那绷紧的短促呼吸。

我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二少爷,演戏好玩吗?”

被我遏制住的喉咙动了动,半晌才发出一声轻笑,“叶姑娘不仅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还是个清醒的人。”

不等我多问几句,他爽快地和我摊了牌,“不错,我确实有事骗了你,我承认,是翁翁让我来的雨荷堂。”

“继续说。”

他看了我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多次冒犯姑娘,也不是不小心,是想试探你的底线。”

我的手松开了一点,“还有呢?”

“还有?”他愣住了。

满室寂静。

我拍拍他的脸颊,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没有告诉我,你手里拿着的生死簿和判官笔……是别人的。”

我松开手,往后靠去的同时,轻敲茶桌三下。

从茶室的角落里、层叠的物架上飞出一道银光,悬浮在距离顾子辛脖子毫厘的距离上。

他不敢动弹,微微仰着头,与我对视。

“我不明白,”他的声音开始发颤,“……你在说什么?”

我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与顾振堂对话的过程中,从始至终,我就在想一个问题——既然王淳媛的亡魂一直被困在这里,顾振堂作为顾家的家主,怎么会不知道呢?

若是知道,又何必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用帮我回堂会这样重要的代价,换我帮他去找人?

若说是他被剔骨之后常年在外,不了解顾家内部的产业,也不合理。顾振堂当年确实被废了所有判官的力量,也确实是去年才被迎回来做的家主,但一介离家三十多载未归的普通人,在接手庞大的家族后却没有出半分纰漏,必然是早已将内部事务了解得一清二楚。只有这样,他才能“恰好”把一座闹鬼的宅子送到我手上,作为交易的贺礼、试探的工具。

我只是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顾阴阳术是顾家的家传,可是会阴阳术的,不一定是顾家的判官。

同理,顾家本家边上的房子,也不一定一直是顾家的产业。

“我家的两个小丫头,往日里最喜欢热闹,这山城不大,她们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和邻里街坊都混熟了。”我对顾子辛说,“坊间传闻、前朝旧事,流言蜚语虽然大部分是假的,但也混杂着真话。二少爷你猜,关于这间宅子,他们说了什么?”

顾子辛一言不发地望着我,眼眸幽邃。

“城中的当铺千金阁,半年前挂出了整条烟雨巷的宅子号牌,这里大多是三进院落,普通人家大多住不起、也买不起,但有一间,挂牌的当日就售出了……是了,就是我们脚下的这一处。”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少爷,来这里的第一天,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判官齐家的弟子,当时我还奇怪,你明明姓顾,为什么要和我提齐家的事情?现在我总算知道原因了。”

这里本来就是齐家的家产,只是半年前匆匆转手,落上了顾家的印鉴。地契转让后没过多久,顾振堂就带着它来见我,与我谈成了一笔交易。

想必是他们用什么理由说动了齐家,要来了这么一间宅子,特特意意拿来试探我。

我哑然失笑。

顾振堂可曾想过,他要找的人,其实一直都在他借的“刀”上?

判官渡魂有许多规则,在分配任务的时候,也不是毫无规律的,来自因果循环的力量会筛选出最适合摆渡亡者的那一位判官,将名字显示在他的生死簿上。

亲者渡亲。

齐家既然有人和王淳媛有旧,这渡魂的任务,就没有理由落到毫不相干的顾子辛身上。

我再一次问顾子辛:“你偷拿了谁的生死簿和判官笔?”

或许是颈边不断逼近的寒光带来的压迫感,顾子辛的额角开始冒汗,他吞了口唾沫,眼神飘忽不定地说道:“齐云!他是我同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哦,这就是那位外出历练时倒霉至极的少年罢。

我一挥手,撤开了银色的锋芒。

顾子辛浑身的力量像是在一瞬间被抽离了出去,瘫在椅子里。他的脸色苍白,最后的一点力气可能都用在了手腕上,不让手里的茶水洒出来。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喝一口手上的茶,忽然,他好像记起了什么,手迅速放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把茶盏推到桌上。

这时他的眸光一转,终于看清了方才一直让自己感到巨大危机感的银色锋芒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柄六尺长两寸宽的银色长剑,没有雕刻任何的花纹,通体寒光,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此刻,这把剑正静静的悬浮在离地不到一寸的位置上,悬浮在面前黑衣黑裙的姑娘手边。

顾子辛擦擦额角的汗,忽然正色道:“叶姑娘,用词要严谨,我提前和云哥打过招呼的,算不得偷,你不能污蔑人!”

我:“……”

这家伙,一天不嘴欠就活不了了是吗?!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抬起手,敲了一下顾子辛的脑门。

他不敢还手,只好抱着脑袋,嗷呜一声叫。

“冥府君也没规定过生死簿和判官笔不能外借啊……”他愤愤不平地小声说道。

我再一次抬起手,作势要继续敲。

他瞥了一眼飘在我身边的长剑,说出的话立刻转了个弯:“我错了!我明天就把这两样东西还回去!”

我挑眉看他,“我让你还回去了吗?”

他敢怒而不敢言,眯起眼睛艰难地笑,问我:“那叶姑娘的意思是……”

“继续渡魂啊。”我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这个月的堂会之前,二少爷多加几天班,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吧!十里街虽然离得近,到底每天还得走几步,不方便,这房子太大,我一个人住也是浪费,不如……”

他嘴闲不住,非要给我补上一句:“三个。缨儿姑娘和络儿姑娘也是人。”

我笑而不语。

他马上举手表态,“没有问题,一切听叶姑娘的安排!”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拍拍手,“离日落还有两个时辰,二少爷就是去收拾一下换洗衣物,用不了太久吧?”

他脸上挂着的笑容不减,“一个时辰之内,一定回来。”

脚步声由缓到急,哒哒哒走下楼梯,我听见络儿在楼梯口喊了一声二少爷,不知道顾子辛是什么神态,大概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有气无力的声音。

我慢慢站起,从发髻上拔下那枚银簪,伸入了面前的那杯茶水中。

长发骤泻,打着圈落到桌面。烛火温着的茶略有暖意,却不烫手。

片刻后,我拿出银簪,把它放在窗台上,静置良久。

它没有丝毫的改变,尖端依旧透亮、洁净。

长剑铮的一声落于掉落地面。

温茶的一豆烛火在我眼中开始出现重影,摇摇晃晃,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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