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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解铃人(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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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两个女使严防死守,愣是呆呆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顾子辛很识趣地没多停留,说完一句没头没尾但确实是真的的话之后,抱着他不离身的梅花扇子,用扇骨撩了帘子,风流倜傥地出去了。

他打开的窗户没有压住插销,扇门在风的驱使下一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墙壁。

哒,哒。

我侧头看去,书架背后隐隐约约是承影剑鞘的影子。

真是神了,我自认为放的地方还是很隐蔽的,顾二少爷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找到的?

我的目光一路上移,在书架最趁手的高度上,看到了一只非常眼熟的小兽紫金香炉,从貔貅嘴里吐出的浓密白烟散发着宁静悠远的水木香气。

顾子辛……

思绪中刚冒出来这个名字,我伸出的手掌已然垂落,眼皮缓缓合拢。

-

双髻上插满花的小姑娘跳过门槛,飞也似地跑进院子里。

“府君!”她提着个小竹篮,篮子里面是表皮发亮还冒着油的小酥饼,“府君府君府君,你在哪里呀?”

她先在院子里的每一处种了花的地方都转了一圈,确认那些花丛里没有藏人之后,又砰的一声推开正屋的大门,一跃身跳过了第二道门槛。

“府君!隔壁街的阿嬷送了我一篮子酥饼,她说这个要趁热吃的,你快出来呀!”

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那道红色的身影,但知道冥府君可以听见整个院子每一处角落的声音,于是索性站在堂屋的正中央,冲着后院喊起来。

那时候正值春天,她和冥府君在中界居住的是一处带桃花的院子,隔着一堵墙就是城里最大的湖。湖边多垂柳,垂柳多白絮,经常飘得满院都是。

小姑娘喊着喊着,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的,紧接着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这本来不打紧,可偏偏她下意识地甩了下手,全然忘了手里还提着个不加盖的竹篮。

竹篮顺势就飞了出去,她赶紧扑过去想接……

接是接住了,人……也趴在了地上。

小姑娘揉揉磕到了门板的额角,刚抬起一点头,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红绸缝制的云头锦履

“呦,没过年呢,怎么行那么大的礼?”

小姑娘把头再抬高了一点,看到了一张英姿飒爽的明艳面孔。

偏爱红色的冥府君提起一点红绡翠纹裙,蹲下来朝小姑娘伸出手,“起来吧,行再大的礼也没有多的压岁钱拿。酥饼落了灰还是别吃了,不然待会儿你又要拉肚子。”

小姑娘拍开她的手,一骨碌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索着把掉得到处都是的小酥饼一个接着一个捡回去,哼哼唧唧地瘪了嘴。

直到她捡完最后一块酥饼,被飘起的白纱扫了一下脸颊,她才轻轻咦了一声,看清了站在冥府君身后的那个女人。

那无疑是个能被称之为美人的女人,秀靥清雅,吹弹可破的皮肤晶莹白皙,唇瓣微微抿起,如一片红桃花瓣落在白水之上,衣物虽然都是素雅秀净的淡色,穿在她身上却自带出尘的气质,美而不俗。

这样的一位美人,却带了一顶破旧的幕篱,试图用垂落的厚纱掩盖住自己的容貌,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为外人看到的事情。

小姑娘的视角低,加之幕篱的白纱被美人掀了一半置在顶上,她自然而然就望进了美人一双微微透着红色的明亮眸子,也注意到了美人发根处的一点白色。

她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冥府君曾经教过她一直看着别人是不太礼貌的行为。

美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低下头朝她笑笑。她的笑是很淡的,如一树春花刹那间绽放,温柔和煦。

美人朝她盈盈伸出手。

“可以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一下吗?”

那篮子落了灰、碎了一大半的小酥饼到了美人手里之后,那截白得像雪似的皓腕轻轻一翻,隔着些微的距离自小酥饼上空抚过。

在小姑娘的视角里,那些破了口、露了陷的千层酥饼仿佛突然活了过来,破皮的地方开始长出新的、没有沾灰的饼皮,包裹住内里飘着香气的干菜馅。

不一会儿就重新变成了一篮子完好无损的油亮亮小酥饼。

小姑娘看呆了,瞟瞟旁边默不作声立着的红衣府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那个篮子。

“这是什么邪术吗?还是妖法?府君,这位美人姐姐不会是化成人形的妖怪吧?”

话还没说完,脑门就挨了一记弹指。

冥府君抱着手教训她,“没有礼貌,什么话都敢说,你见过哪个妖怪化形可以捏出这样含蓄美的皮囊?那些一个个恨不得倾国倾城的,千篇一律,没有内涵!”

美人把竹篮放回小姑娘的手中,捂嘴轻笑,“你看起来对此颇有怨言啊。”

她低下头,同小姑娘解释道:“我所用的这种法术名为‘溯时’,可以小范围掌控时间。现在在你手里的不是当下的小酥饼,而是一刻钟以前的那一篮。那时候还没落上灰,你可以放心吃啦。”

“昨儿又去收了两只狐狸精啊。”冥府君唉声叹气,“不知道天轴怎么安排的轮回,公狐狸都开始效仿商王的妲己了,男扮女装想进宫去当皇后,真的是要多荒唐有多荒唐!”

“格局小了,他们换个思路,说不定都能当上皇帝了呢?”

“有缘无命,只能想想罢了。”

美人还是笑着,从小竹篮里拈起一块小酥饼,递到冥府君的面前,“这世间总是有缘人少,无缘者多。你这雨荷堂在无缘的人眼里就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香料铺子,同那三桥门、东西巷里的店面没有什么区别,还开得那么偏,怪不得门可罗雀……”

她指指门口写着“十两一卦”的牌子,小声问冥府君:“你是不是最近缺钱了,手头紧了?堂堂下界之主,已经要沦落到靠给人看坟茔风水过日子的地步了?”

“养孩子花大钱啊,”红衣的府君苦着一张脸接过小酥饼,“我一个人荒山野岭都过得,但是现在多了个小尾巴,不得不搬这里来了。”

美人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把发髻上的恹掉的花都变成了盛开的样子。

“我若以后有自己的孩子,也想要个这样聪明、可爱、漂亮的女娃娃。”

“那如果是个男孩呢?”

“男孩啊……”美人把目光投向远处,抿嘴一笑,“那他以后总会有喜欢的人吧,但愿他能给我领回来个这样的儿媳妇,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冥府君沉默了半晌,站直了正色道:“中都城里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哪怕是易了容,你也要尽量减少外出的次数,和人交往一定要小心,注意分辨。这里和冰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你的身份……一定要隐瞒好。”

“知道啦。”美人慵懒地摆摆手,拉下了幕篱上厚重的白纱。

那张美得脱俗、动人心魄的脸消失在了小姑娘的视野里,可好听的声音透过白纱却传了过来:

“小丫头,你家府君给你取了什么名字?”

“蔓殊。”小姑娘仰着头,脆生生答道,“蔓草的蔓,殊途的殊。”

“姓呢?”

“随府君一样,姓叶。”

“蔓殊……叶蔓殊……”美人回味着唇齿间的这几个字,一声轻笑,看向羽冠红衣的冥府君,“她就是你给自己选定的继承人?看来你应当是看到了一小部分的未来,不然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随遇而安,我没有办法看到自己最终的结局,只能在那天到来之前尽量安排好其他事情。”冥府君坦然说道。

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雕花的狭长木盒子,料子用的是降香黄檀,盖子上镂着莲花和藤蔓交错的图案,看起来温润而贵重。

美人接了盒子,长久不再言语。

“只有一次。”她最终轻声说道。

“只有一次。”冥府君重复道,“安魂香续未断之缘、化未解执念,不管是人、神,还是鬼,一生都只能点一次。”

白纱转了个向,看向雨荷堂的大门之外。

“……是不是寻常人一旦走出那道门,就会忘记关于这里的一切?”

冥府君说:“所有生灵一生只有一次见到安魂香的机会,雨荷堂的大门,自然也只会为他们打开一次。不过你是我主动请来的客人,不会忘记的。”

美人哒的敲了下降香黄檀的盒子,“我还记得传闻里说,点燃这炷香,必须要一只鎏金莲花香炉?”

“冰原神族锻造的神器啊……”冥府君眸光幽邃地说,“你是羌族血裔,反倒不必那么苛刻。只要你愿意,任何一点火焰都能点燃手里的安魂香。只是记住,安魂香一旦点燃,就不能回头了。”

白纱底下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应该将它用在哪里。”

冥府君也随她叹息,“我倒希望你永远不要有机会用上它。”

她又一次伸出手,手上挂了个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香囊,面上用深粉和淡粉的线绣了一枝五色碧桃。

“你的香囊,我换了一种香方,总觉得这样更适合你。”

“多谢啦。”美人换了一只手拿那只狭长的木盒子,接过香囊,垂首一嗅,“这回的香方叫什么名字?”

“烧春。”冥府君说,“花朝共隐,与君烧春。”

美人笑,拂袖离去,一路清香。

“冥王殿下,一言为定,来日定当再来共饮。”

小姑娘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好久,直到冥府君又一次敲敲她的脑门,才惊叫了一声。这次轻了一点,不再发出拍瓜一样的砰砰闷响。

她抬头问身边的府君:“‘烧春’不是酒的别称吗?”

“她送了我一只倒不完的酒壶,我回赠她一品名为烧春的香,岂不妙哉?”冥府君背着手,摇头晃脑往回走,“小蔓殊,那今日我就教你如何制这‘烧春’吧。”

小姑娘应了一声,几步跟上去,往后院的放置草药香料的库房去了。

-

这是好多个十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冥府君的雨荷堂开在人间已有数载,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神、鬼都来过,时间久了,三界渐渐开始有了“神鬼香铺”的传说。

府君在雨荷堂外设了一道屏障,只有心中有扎根不灭的执念,才能踏进真正的雨荷堂的大门。

所有生灵的一生,只有一次点燃安魂香的机会。

那时候也是个朝风开放的时代,没有什么上街必须掩面的要求,女子们争相展示自己的魅力,时兴的穿衣打扮潮流换得飞快。

对于美的向往是世人与生俱来的天赋,我虽然刚开始感知这个世界,也无可避免地偏爱美丽的事物。那位气质淡雅如遗世独立仙人般的美人,连同她一手叹为观止的“溯时”,自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答应了与府君来日共饮。

只是后来,一直到羌族灭族、冥府君跳下问灵台,我都再没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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