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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解铃人(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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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夜,顾子辛按约来雨荷堂带我去堂会。

雨荷堂隔着两条街就是顾家本家所在的十里街,这里本没有设置集市,因而寂静无声,几只白羽红喙的鸟抖动着翅膀飞过十里街的上空,一阵扑棱。

顾子辛站在街口的位置,把梅花扇子和银铃黑绸的伞放在同一只手上,回身问我:“叶姑娘这两天睡得可还好?”

托你的福,好得不得了!

我想起顾子辛那日偷偷把那只紫金小兽香炉放到我房间里来的事情就来气,虽然这事情的起因好像应该算在我自己头上……那品名为“烧春”的水木香是从前冥府君教会我的头几样香方,功效大概就是安神静心,并不会害人。

只是也能教人回想起一些早就模糊的记忆。

于是我便梦到了年幼时和冥府君的一些过往。

……不知道顾子辛在这道“烧春”之下,梦见的又是什么?

我只觉得这话题实在是不宜多聊,至今我都不能确定顾子辛这个人到底为了什么来接近我,要真是个二愣子傻乎乎地想杀我倒还好办的多,可偏偏这个人……

昭明倒是很努力地把他往我身边推。

孟婆每次说话都只说一半,留点云里雾里的线索让我自己猜。我无比怀念从前直来直往的冥府君。

顾子辛见我久久没有回应,也不觉得尴尬,笑道:“雨荷堂里时常点些市面上买不到的熏香,想必叶姑娘有许多种方法能让自己睡得很好。”

他在自己的扇骨上敲了两下,摸出两个边角雕刻着云纹的半面面具,递了一个给我。

“以防万一,叶姑娘还是谨慎点为好。”

我看看他手里留给自己的那个,忍不住疑惑道:“你为什么也要掩面?”

顾子辛莞尔轻笑,“低调,低调。”

在满城不禁的灯火中,十里街的暗处有一小锣被敲响。

铛——

本该安眠的十里街上忽然刮起了狂风,裹挟着无数窸窸窣窣的“东西”向街上涌来。一些隔绝了周遭无关邻里的感官,一些忙忙碌碌开始布置。

盖了白布的街边摊子被掀开,角上挂上了只透着黄光的灯笼。小炉子咕噜噜烧起水来,伸出双木筷,夹了两棵青叶菜涮了涮,又扔进去一把面。

本来这该是很普通的场景,可那摊位后分明没有站人,独立了双旧木筷在空中,这么一看就格外瘆人了。不止这一家,旁边的梳子铺也噗的亮起一团灯,凑近了还能听见好多声音在念叨:

“今天来一碗阳春面吧……知道知道,不就是上次不小心加了点香菜嘛,至于这么记仇吗……”

“这家主人手艺不行啊,这磕磕绊绊的齿缝,就算和我从前收那逆徒比,也差远了!”

“得嘞孙掌柜,您那手可是修复神器的绝活,和小城里的小摊子比什么,有空不如想想下次怎么赢络儿姑娘?”

略微年长点的另一个声音立刻炸毛了,“小丫头上次不过是运气好!我练了多少年才能完整修好‘小方壶’,她才几岁,随手那几下也能算数!”

“那你为什么老躲着她?络儿姑娘来问了我好几次了,回回你都不在。”

“我、我……谁要和小丫头一般见识!上次那只六朝前的甜白釉瓷器,赔出去时那叫我心痛的啊……”

面摊的老板嘿嘿应付着,直到梳子铺的老者气慢慢消了,挨在一起的摊子前摇摇晃晃的灯笼逐渐映出两个人的模样——一个头发茂密,一个白发稀疏。

头发茂密的深色皮肤老者舀了汤浇到面上,一股鲜美四溢开来。旁边举着放大镜的白发白胡子老人探身来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总算没有香菜了……”

面师傅重新扔了一把面进锅里,小铜炉冒着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白胡子老者毫无形象地端着碗蹲在路边吸溜,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在炉子前忙碌的人:“我说,你积攒的阴德也不少了吧,为何依旧留在忘川府中不愿离去?”

“你不也没走吗?”对方又是嘿嘿笑了几声,“我们虽被称为鬼,却自在着呢,今儿个又是十五,是府主许诺我们上来看看的日子。你瞧,这街上多热闹!”

他的话音落下,一整条街都亮起了光,那些灯笼从暗中飘来,投下一片温暖的光影,照出光中带着笑意的人群。他们各自都在忙碌,有些做着人间难见的食物或器具,有些挥笔落字成画……自那张薄纸上竟真的长出了一树桃花,窜到几层楼高,笼在所有人的头顶。

要走到桃花树下,需要先经过面摊和梳子铺。

我摘下面具,只留出足够他二人看见的缝隙,朝白胡子老者欠了欠身,“好久不见,孙掌柜。”

他隔着放大镜投过来一束目光,紧接着就跳起来,“府、府君!”

他赶紧往我身后看,“络儿姑娘……今天没来吧?”

那里没有蓝衫银锁的络儿,只有一位同样带着面具、笑意满面的青年。青年一身灰布长衫,手里是用绑带捆好收起来的银铃黑伞。

“她在雨荷堂里看家呢。”我伸手把他摁回去,“你想见她?我回去就帮你转告她。”

“不不不!”他吓得差点把水晶磨成的放大镜摔了,“家底微薄,络儿姑娘可千万不要挂记,还请府君替我在络儿姑娘面前美言几句,让她放过小老儿吧!”

他看着一身十几年不变黑衣的叶蔓殊和那位灰布长衫的青年走远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憨厚的面师傅端着才捞起的面蹲到他身边,“小殿下到人间来了。”

孙掌柜的手一顿,筷子上咬断的面扑通掉进汤里,溅起尚冒着热气的汤汁,全洒在了他手背上。老头忙换了只手端碗,呼啊呼啊直朝朝手背上吹气。

面师傅看着他忙活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推,“咱们都已经是鬼了,哪里还能被烫到?”

孙掌柜停下来,叹了口气,“我忘了。”

“每次都忘,忘了都快一百年了。”

“不说这个,”白胡子老头蹲回去,压低了声音,“府君不是杀了那些判官之后,就再也没出过忘川府吗?顾家可是说要血债血偿的,你瞧见府君身边的那个小孩了没,他手里拿的可是碎琼伞,那是个顾家的弟子!”

“看来那些判官闲聊时说的是真的,小殿下和顾家的新家主之间达成了什么约定。”面师傅仰起脖子喝光面汤,抹了抹嘴,“她不是莽撞的人,何况她身边还有孟婆。这‘鬼市’没什么特别的,应当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地,若说还有什么那就只有……”

他俩对视一眼,同时说道:“堂会!”

“难怪,还以为阿鹤在瞎说呢,”其中一个身形矮了半截,“从小殿下去蓬莱开始,已经二十余年没出现在堂会上了,一开始是不想去,后来是不能去。阎王殿塌了之后,小殿下成了府君,背负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上次回来那个样子……还什么都不肯说。这次‘鬼市’在十里街,那就是顾家主办,应该是在‘小方壶’里的缥缈堂吧?”

孙掌柜冷哼一声:“一处幻境罢了!顾家的那群判官敢在里面弄出什么花样,我明天就去喝孟婆汤,再没人帮他们修‘小方壶’了。”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我和顾子辛正站在那棵从画里长出的桃树下。

半人高的地方有一处树疙瘩,偏偏长成了门兽的样子,伸手一拉,竟真的拉到个门环。

我手上一用力,那株桃木就摇晃起来,自主干长出了数只兽首,组成了台阶的样式,顺着一路向上,延伸到桃花丛里去。

什么花里胡哨的法术,为什么不能好好把门放在地上呢?

我一面腹诽,一面拾级而上。

顾子辛落后我半步,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弃:“太浮夸了……叶姑娘,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我挑挑眉,冷着脸看他一眼,踏身一跃,到了桃木顶端。

前脚刚落下,顾子辛后脚已然跟了上来。

“叶姑娘,”他似乎是想扶我一把,“量力而行。”

我推开半步,避开了他的手。

桃木的顶端弯曲着两支缠成拱形的桃枝,组成一扇门一样的形状,隐约还能听见后面有喧杂的说话声。

顾子辛收了手,朝我笑笑,忽然一掌拍在其中一枝桃枝上!顷刻间云雾朝我们涌来,那一枝上的桃花纷纷扬扬全都落了下来。

待它们都在虚空中化成了点点细碎的银光,我和顾子辛已立于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

-

子夜,缥缈堂。

顾家把这处重要的供奉之地设在了一处幻境内,幻境依托于神器之上,判官都把它称作“小方壶”。

因为是顾家主办的堂会,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高处的顾振堂。面容沧桑却自带儒雅气质的顾家主含笑而立,身后站着广袖玉冠的大公子顾子兮。

与我的目光对视之时,他似乎是微微弯了弯腰,轻轻点头向我致意。

我微笑回礼。

顾子辛看了一圈,带我朝大殿东边走去,那里已经坐了不少的人,皆是手里拿一把收起来的银铃黑伞,或坐或立。

那块区域的顶上,大殿穹顶的一角,三层的琉璃宫灯已然挂在了上面,内里燃着一团幽蓝色的火焰,有力地跳动着。

顾子辛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径直朝着角落里的位置走去,那一块几乎被装饰用的芭蕉叶遮挡住,但也能完整地看到大殿内几乎所有的景象。

其他三家的家主都还没来,我闭目养神,无可避免地听到了几句判官们念叨陈年旧事的话。

“你们听说了吗?顾家主之前去了趟忘川府,专门去拜访那位……的忘川府主。”

“果真是如此?我还以为是他们在瞎说,不是说她自缥缈堂……回去之后就重伤身亡了吗?”

“没死,还活着呢!那天温家的判官正好从忘川府出发猎魂,亲眼所见!家主打着碎琼伞立在小舟上,就是往那间破屋子的方向而去的,他们不会看错……错不了!”

“血债尚未血偿,她怎么还有脸面见我们顾家人……诶呦,谁打我?!”

他的伙伴们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拉了一把最后说话那人的衣袖,把他朝远离角落的地方推了推,“少说两句吧,家主说不定听得到呢。”

“家主听得到?”那人嗤笑一声,“不借助法术,怎么可能隔这么远还听得到我们说话?”

旁边那人把声音压得再低了一点,“家主不行,顾家三代弟子中能排前三的大公子总可以吧!快走快走,他已经在看我们了,要真的怪罪下来,我们谁都别想好过……”

他的伙伴们骂骂咧咧,声音越来越远了。

高台上的顾子兮收回目光,不明所以地朝自家弟弟笑了笑。

我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坐在身边的顾子辛,“你大可亮明身份,而且我想,二少爷自身的实力应该也不必你那位堂哥差。”

阴阳术、溯时,还有寒山剑门的剑法。我甚至敢打赌,顾子辛的实力大概率已经超过了判官顾家的大公子顾子兮。

“我又不是判官,没道理去掺和他们的闲言碎语,而且,能靠更简单方法解决的事情,何必要用权力去压人呢?”顾子辛甩甩手,满不在乎地说道。

“二少爷可是顾家主的亲孙子。”

“堂哥也是翁翁的亲孙子。”他换了只手拿扇子,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顾家未来只能有一位家主,我不喜欢那些东西,正好堂哥合适,我便让给他。其余人认识或者不认识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权力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我盯着他看,“有些人一生追求,一生不得;有些人极力舍弃,却被不停追逐。”

“这便是翁翁常常和我说的‘缘’吧,”他展颜一笑,“说句实话,叶姑娘,我虽然是通灵世家的弟子,却对这种说法并不是太相信。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应该自己亲手握住,什么时运不济、失之交臂,不过是世人逃避责任的借口罢了。”

通灵世家……通灵世家的弟子竟然还会有人抱有这样的想法吗?

那三途河底下成片的命烛和交错的红线,烛长为寿,烛光为生,红线为相遇,从出生到死亡,那些镌刻着名字的红烛火焰和从火焰中心长出的红线,会伴随着每个世人的一生。

这是轨迹,也是剧本。

即便是见过如此景象的判官,顾子辛,你还是不信“命”和“缘”吗?

“但你和其他人到底是不同的。”我说,“一半的冰原神族血脉、出身顾家却擅长握剑、世上仅存的几位能掌握‘溯时’的判官,无论是哪一点,都注定了你这一生无法安稳度过。”

顾子辛的目光却在此话后颓然一坠,慢慢凝固了。

他道:“叶姑娘,我并非判官。”

我心下大撼,面上却只流露出了少许惊讶,“为何不去‘洗尘’?”

忘川府的判官,并不是人人都可当得。

冥府君立忘川府时,命通灵世家弟子执生死簿与判官笔,勾对名册,为鬼魂引渡,这些人就被称为判官,而想成为判官,就要先走过冥界三河十二桥,直至孟婆面前。

这一考验被称为洗尘,历次洗尘中四姓最先到达的弟子会被奉为各家首席,而在洗尘的过程中,冥府的丹顶鹤择主而从,从此只听命于判官一人。

通灵世家弟子通常少年开天眼,此后就能随长辈猎魂,但只有正式走过洗尘,他们才可以拥有比常人更长的寿命,作为来往阴阳的回报。

凡人生老病死有诸多烦恼,判官们不仅长寿而且体魄,运气通常也比一般人好,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不愿接受洗尘。

原来顾子辛……怪不得顾子兮听到弟弟手里有生死簿和判官笔的时候,会表现得那么惊讶!

“叶姑娘,”他反问我,“一生困于黑暗的长寿判官,和每天自由自在的短命凡人,你会选择哪一个?”

我沉默不语。

顾子辛似笑非笑,“我选短命的凡人。”

那金碧辉煌大殿高处悬挂的金钟忽然连续响了三下,南、西、北三个角各自升起了一盏琉璃宫灯,花纹上与顾家弟子头顶上的这一盏略微有些不同,但都是三层流苏,内里点着幽蓝的火焰。

顾振堂从高台之上走下来,坐到了顾家区域的最前方。顾子兮站在他的身后,如一棵修长的白玉树。

“四家到齐,”他环顾四周,声音低沉地说,“堂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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