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忽然响了，是方晓椿。他本不想接，可是又狠不下心拒绝。

李煊咧嘴笑笑：“别着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完也起身离开。老补想拉住他，结果慢了一步，那人脚步很快，转眼已经远去。无奈，他只能暂时按下心里的疑问，接通电话。

“我在中心街这边，没事，我去七中找你吧，等我一下。”挂了电话，他猜测，方晓椿一定是想打听那只手表的事情。

只是，应该告诉她吗？同一个办公室的女老师竟然是自己父亲的情妇，怎么想都会觉得崩溃吧。

他想起那位杜老师，个子虽高，却很苗条，长相谈不上多好看，但也算端正。不过，方志恒之所以喜欢她，更多的应该是为了弥补自身的不足吧。

方晓椿也遗传了她父亲的身材，不过女孩个子矮小倒不算什么大问题。

刚到七中门口，他发现方晓椿正站在校门口公告栏那看学生排名。

“在看自己班上学生名次吗？”老补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将她吓了一跳。

“刚好看见自己班上的学生名字，没注意你……”她脸红着。

“你找我做什么？那个手表的事情吗？”老补见她点头，微微叹气。他不想骗她，虚假的安慰有时候更伤人，照实全部交代后，他安慰道，“也不一定就是那种关系，对吧？还是要跟你爸爸好好沟通才好！”

“他不接我电话，我想去跟杜老师当面问一下。”

“不好吧，万一弄错了多尴尬。”

“不会的，其实，那天晚上我们去她家，你记得吗？她鞋架子上有一双男士皮鞋。”

老补想起那双鞋码不大的男鞋，忽然记起方志恒个子不高，鞋码大概率也不会很大，一下子猜到她要说什么。

“那好像是我爸爸的鞋子，我给他买的。”

方晓椿叹了口气，“你说，该怎么办呢？我必须要问清楚，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问了。还有一些事情，我妈妈也想知道的事情，我必须去当面问清楚！”

“那……你要我陪你一起吗？”

见她红着脸微微点头，老补深呼一口气说：“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要是她敢对你动粗，我会帮你抓住她双手的！”

方晓椿扑哧一声笑出来，两人往学校里走去。

这天虽然是周六，校园里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西边有两栋废弃的教学楼，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和爬山虎，连屋顶的瓦片上都是郁郁葱葱的一片绿叶。

脑中没来由的闪过一个画面，年轻的学生们在这里谈天说地，言笑晏晏。也许，曾经江玲语跟夏江杰也来过这里，靠在某片绿叶上拥抱，站在某块破碎的砖石上亲吻。

年少时期的爱情就像阴影里的青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是只要照射到现实的阳光，又会自动消失殆尽。

等了大概十多分钟，杜老师那高大的身影才踩着细跟皮鞋踢踏踢踏地走过来，老补靠在阴影中的一根柱子上，没打算露面。

他相信，杜老师不可能会跟方晓椿动手，因此，这是女人无硝烟的战场，没有他出面的必要。

方晓椿掏出那张照片，递给杜老师，“杜老师，这照片里面是你吧？”

杜老师见到那张照片后，浑身一颤，但仍旧强装镇定，“你有什么根据吗？”

“这只手表，跟郑老师的一模一样，是你们拿优秀教师时候的奖品！你家里还有那张证书呢！”

“那并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样式类似，并不能说明就是同一只。再说了，我那只手表早就弄丢了！这张照片里的人也不是我！”

“那前天晚上，为什么在你家鞋架子上放着一双男士皮鞋？”方晓椿身体微微颤抖，“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会对另一个家庭带来多大的伤害吗？你还跟我家要钱！你知道那个时候的两万块对我家来说是什么概念吗？”

“我从来没要过什么钱！你别诬陷我！”杜老师气得五官都在打架，“我已经说过了，我跟你父亲没有关系，我也不认识他！我家鞋架子上的鞋子都是我自己的，也许样式偏中性化，那也不是不能穿，不是吗？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从没说这张照片上的人是我父亲，老师，你既然不认识他，为什么会认出来呢？”方晓椿收好照片，身体止住颤抖。

看来，刚刚的一切都是计划之中的演技，老补暗自惊叹，果然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

杜老师微微张着嘴，动了几下嘴唇，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杜老师，我一直敬重你，教学严谨，一丝不苟，真没想到，你竟然就是这个毁灭我家庭的人！因为你，我爸爸妈妈天天吵架，摔东西，你知道吗？无数次我都在回家的路上想干脆跳进河里算了！那样的家庭，干脆不回去吧，干脆背着包就出去流浪吧！可是我年纪小，我自己养活不了自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活得战战兢兢，像一只跟主人乞食的宠物！”

杜老师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方晓椿继续道：“我在家里沙发底下找到这张照片，但是我谁也没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害怕啊，我怕我爸爸一气之下就不管我了，我怕以后要流落街头去讨饭，我怕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只能光着脚拿着破碗跟讨饭棍沿街乞讨，还要跟一群有手有脚的成年人抢吃的！你懂这种恐惧吗？”

明明是很忧伤的过往，老补却有些想笑。讨饭棍吗？他记得每次惹母亲生气，她总是会塞给他一根晾衣杆的棍子和平时吃饭的小碗，让他出去讨饭。这画面方晓椿在他家看过不少次，也许是落下阴影了。

“我……我从没想过要拆散你爸妈。”杜老师嘴唇颤抖，双手紧紧抓着衣角，“你母亲会发生那件事，真的是个意外！”

老补心头一震，方晓椿的母亲，意外？

“那不是意外！是被你害死的！你这个杀人凶手！都怪你！害得我妈妈那么年轻就守活寡！害得我家无宁日，天天吵得鸡飞狗跳！该死的是你！”方晓椿哭着吼出来，身体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杜老师想去扶她，却被她挡开，“你不配碰我！”

“我真的没想到！我只是想跟你父亲借点钱周转，等发工资了会立刻还他，我没想到……会发生那件意外！我真的……”

“意外？什么意外？”老补从柱子后面走出来，脸色苍白，“你刚刚说，方晓椿母亲的那件事，是意外？”

杜老师像白天见鬼一般，连连后退，被脚下青苔滑了一跤，跌坐在地上，“不，不是的！我说错了！”她双手撑着地面往后退着，直到退无可退，靠在颓败的砖墙上。

“杜老师，我再问你一次，当年，方晓椿母亲那件事，到底是不是意外？”

“不知道……我不知道……”杜老师只顾着摇头，忽然推开老补，摇摇晃晃跑了，连鞋子都被地砖卡住一只也顾不上捡。

这是方晓椿第一次见到老补这样生气，他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额头渗出大片的汗珠，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睁得很圆，一眨眼，泪水落下一滴来。

可转瞬这些情绪忽然又消失不见，他叹了口气，慢慢松开拳头，走过来扶起她。

她怔住了，虽然他脸上泪水的痕迹已经消失，可眼睛依旧湿润，挂在睫毛上的那颗泪珠证明他刚才的确哭过。

这一刻，她心脏猛的抽疼，想抱住他，可是又不敢。

现在他在想什么呢？当年那件事，母亲那件事，是个意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想不通。

对了，不如给父亲打电话去问问？不行，父亲不接电话，现在根本联系不上！怎么办呢？要怎么样才能帮上他呢？她不知道，为此心焦如麻。

“小言哥……”她试探的叫他，“你……”

老补仰起头，吸吸鼻子，朝她笑了，“没事了，走吧。快中午了，我请你吃饭。”

这一转变让她接受不了，她鼓起勇气拉住他的手，红着眼睛哽咽道：“小言哥，你难过就说出来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低着头，缓缓摇动，笑出了声，“难过？难过有什么用？过去的事情永远都过不去，永远都在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十五年了，我知道你也不轻松，我知道这跟你没关系。可是，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一看见你就会想起那件事！我想起那天妈妈笑着催促爸爸出门，我想起那天的明媚阳光，我想起那天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我最爱看的电视剧，如今，这些全都变成了我的阴影，我午夜噩梦的素材！我在没有太阳的白天里拼命奔跑，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我想躲进黑暗里，却发现这个世界连一片碎瓦都没有！”

他痛苦地弯下身子，半跪在地上，长长的刘海遮住他的眉眼，只能看见汗水混合着泪水不断从他面颊上滑落。

她心疼得抱住他，不断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道：“好了，好了，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也源源不断淌出来，流进老补的头发里，顺着他的脖子滑进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