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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草船借箭前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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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老幺一家围坐在亮堂的客厅里,身后就是厨房,留着原始的土灶,灶台上正烧着热水。嘶嘶的热气响起,老幺家的赶忙去拔掉插头。老人生前常在这里烧饭,此刻灯光未开,借着客厅的光显得灶台后鬼影幢幢,微微晃动,仿佛照出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子。

老幺家的疼得叫出了声,她不小心烫到了手。

梅畏明回了头,问了一句,很快又转头继续方才的话题。

“姨奶奶这是什么意思?”他问父亲。

“还能是什么意思,来抢钱了呗”老幺面前放着一瓶白酒,只剩下点底子。

“你少喝点,守孝的人不能喝酒,这被别人知道了……”老幺家的找出一瓶蛤蜊油,擦在生满冻疮的手背上。

“这有什么?都两天没碰了,今晚还不能喝点儿啊?”

“爸,你这俩天忍忍,至少表面上不要被抓住把柄,免得一身酒气人家说闲话。”

梅畏明点着烟也不吸,似乎在谋划着什么事情。他磕了磕烟灰,眼睛一亮,心中有了主意,于是按灭一口没吸的烟卷,随手扔进桌边的垃圾桶里。

老幺家的伸手点点他的额头,骂道:“早晚我这个家要给你这个臭小子烧个干净,到时候你就舒坦了!”

“说什么胡话?这种话能乱说吗?”老幺发了火,脸上红彤彤的一片,“你明天就跟在姨奶奶身边,探探她的意思。开始我还以为老大不想卖呢。谁知道也是泥菩萨过江,他再不搞钱,就连五块钱一包的烟都抽不起了。”

“只要老大愿意牵头,我们跟着后面也好办。只是,奶奶那边的亲戚一个比一个精明,这个厂可不好卖!”老幺家的顺着话头,谁知却被儿子嘲笑了。

“妈,你不能这么想,老大没儿子,他肯用心管这个闲事?至于二姑,根本就没资格争这个家产,照我的意思,一开始就没必要拉上她。她从小在姨奶奶家长大,跟那边关系好得不得了,说不准还会挡我们的路。”

“这话没错,二姐心软,姨奶奶跟她半个妈差不多,她哪肯为我们出力?这财产毕竟是儿子才能分的,跟她又不相干。不过,她敢挡路我也不会饶了她。”

“不过啊,多个人多点力。二姑虽然没资格去争家产,但是我们可以用阿恒当借口,许诺她点好处拉她下水,免得她跟姨奶奶通气。”

老幺也点头赞同儿子的想法,于是对着妻子一通指示,这才将剩余的白酒一饮而尽。

另一侧,棺材边,为了守夜的事情,这群人吵闹了好一会才消停。

外孙女梅许来坚持要守夜,她母亲梅芸芸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女婿倒是没所谓守不守夜,毕竟不是他亲的老母亲。

定好了守夜人,接下来又为了床位发愁。因为老人妹妹坚持要留下来,又不肯睡老人生前的那张床,只好霸占了二楼靠大门的那间屋子。老大家的倒是照旧睡在自己的卧室里,这是主人家的特权。

可这样一来,女婿跟外孙子就得挤在老人那张床上。

梅芸芸小心地觑着丈夫儿子的眼色,见他们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也是,女婿一向头脑简单,鬼神不怕。至于许知恒,跟着父亲一起睡觉,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一切皆已安排妥当,梅许来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坐在冰棺边守着老人,不用虚情假意摆出一副体贴的模样,不用跑前跑后招待来客,她脑袋放空坐在那里,忍不住笑出声。

方才老幺一家三口临走时,老幺家的特意嘱咐梅芸芸——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一定啊!再三强调,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梅许来心中一动,立刻猜到了原因——肯定是因为姨婆。

如今人人盯着糖厂的归属权,杨光安作为上一代的遗老自然不甘落于人后。

老人去世前的一段时间,记忆开始混乱。也许是因为受够了后辈们的白眼与折辱,也许是体会到了没有钱在手的无助与凄惶,人生的最后那段时间,她曾四处跟人说已经立了遗嘱,将所有财产只留给对她好的人。

谁对她好,就能得到所有的钱!

老人一脸骄傲的表情,梅许来至今印象深刻。她十分支持老人将所有的钱重新分配,不为其他,只为了老人晚年能活得有尊严。

不会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不会连夹口菜都被人嫌弃。

有些东西,必须要拿回来!只可惜,此时的老人失去了立遗嘱的资格,被人定义为‘脑筋糊涂’。如今倒是有不少脑筋不糊涂的人将精明的算盘拨得哗哗响,只为多得点好处。

冬日的夜晚,冻得怕人!手脚冰凉,怎么搓都不暖和。厨房桌子上摆着四五只水瓶已经空到了底,梅许来一边抱怨一边烧水,等水开时去楼上腆着脸皮要来一只褪了色的热水袋,灌了一袋子热水递给母亲。

等她拎着半瓶热水走到堂屋时,母亲正弯着腰伸手从棺材下掏着什么东西。

取出来一看,原来是那台取暖器。于是棺材跟取暖器共用一个插座,一个吹冷风,一个冒热气。

两人坐在灵堂前,交替着用热水袋捂手,看着供桌上那张笑容灿烂的遗像,不自觉都入了神。

“这张照片是不是不好?”梅芸芸忽然问,“不够严肃是不是?我也觉得不好……”

“这照片谁选的?”

“……我……”

梅许来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觉得挺好的啊,瞧瞧这笑得多开心!本来,离开人世对外婆来说就不是一件坏事。她生前一直嚷着想死,只是胆子小不敢。我想,外婆一定很开心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去找她的妈妈。”

“说是这么说……”

人只要离开这个所谓的‘阳世’,就不再是人。这场葬礼办得再好,对于‘他世’的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们不会因为一张照片而生气或者欢喜,更不会因为师傅烧的菜合胃口而显灵。

葬礼,是办给活人看的,大家在乎的,更多的也许是这次吃席能不能回本。

自然,肯定是不能回本的。

“妈妈,大家都说这照片选得好,放心吧!”

“还有件事……”

接下来,梅芸芸说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打破了梅许来原本的计划。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晚上出奇的冷。老大一家人围在桌前吃着送灶粑粑,烫着火锅。为此,破天荒的让老人上了桌,虽然并没有给予夹菜的权利。

饭桌上,老大接到棋牌室的电话,擦吧擦吧嘴拍拍屁股就出门去了。棋牌室就在马路对面那家超市旁边,面朝着马路有扇窗子,半夜飘起了雪花,在窗棂上积了厚厚一层。老大正在摸牌,连打三只四筒,紧接着又打出去两只四万,在摸到第三张四万时,他只觉得心头突突直跳,好像有人在他心脏里擂鼓。

算了,还是回去吧。他算了算账,今晚没输也没赢,正是收手的时候。出门时在窗户上抓了把雪擦擦黑黄的手指,缩着脖子冒着风雪回家去了。

“然后呢?”梅许来瞪大了眼睛,已经预知了结局。

“你外婆……摔倒了地上,在地上睡了一夜……”梅芸芸捂着脸哭着,“他们夫妻两个在楼上,哪能听得到楼下的动静,就这样在地上睡了一夜,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又生了病,哪能受得住啊!”

“又……没送去医院?”

“你大舅谁都没说,要不是过年的时候,你外婆偷偷跟我说,这件事都没人知道!真狠的心啊!”

过年期间,他们一家子去老大家走亲戚,老人一个人坐在那间小屋的床边,挨着床头的桌子,歪着耳朵去听手机里播放的黄梅戏。

这是老人多年的爱好,为此大孙女专门买了个手机供老人打发时间。

可这一年,有一点不一样——老人吃不下零食,一直佝偻着腰,松垮的脸皮几乎贴到了桌面上。

老人血糖高,饿得快,孙子辈们每次见她总会买一大包的零嘴。开始梅许来以为其他人给老人吃过东西,这才不饿。

到了饭点,她盛了一大碗饭菜端过去时,老人依旧趴在桌子上。

吃完饭,她去收碗筷时,才发现那碗饭几乎没动,老人依旧趴在桌子上。

她坐在床边,扶起老人。老人说,我只怕活不了多久啦。

“你总是瞎说!”一松手,老人的身体就好像折叠过后的白纸,刷的一下又折叠起来。

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劲。下午,她站在门口跟老人说:“外婆,我去打麻将啦!”

老人坐在暗擦擦的小屋角落里,冲着她点头:“去吧!”

这就是她跟老人的最后一面。

为什么……为什么那天没有坐在老人身边,陪着她说说话?为什么着急去打麻将?为什么……无数个为什么,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她这几日都无法入眠。

选择守夜,算赎罪吗?她不知道,但是在这最后的时刻,她希望可以再陪陪老人。

咚——

“什么声音?”梅许来从思绪里回到现实世界,恍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原来早已蓄满了泪水。

顾不上擦,她冲到大门外,仔细听着动静,似乎有什么人在说话,隐隐切切,不甚清楚。迎面吹过来一阵风,夹杂着丝丝细雨,扑了她一脸的清凉。这稀稀拉拉的雨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这大晚上的,是猫叫吧?”

“猫会有这么大动静吗?”

“也许是撞翻了谁家的花盆吧……赶紧回来吧,外面冷!”

此时已经凌晨两点半,除了这里灯火通明,四周黑得像世界都不存在似的,没有声音,没有人烟,没有任何东西。

月儿藏进了乌云山,

鸟儿睡进了树枝弯,

一颗又一棵的卷心菜,

真像满园的人头海,

咚——的一声入水去,

哗——的一声浮上来,

乖乖,井底观天不可取,只恨那井盖子被合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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