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巨大的黑漆棺材端正放于板凳之上，棺材头写着大大的‘寿’字。说话声不绝于耳，吵吵嚷嚷。棺材下的油灯忽明忽暗，虽然过道门已经关上，可仍旧有风从门缝中钻进来，对着那如豆火苗一个劲儿地吹。桌子上摆满了纸张，被孩子们拿去折了纸飞机。他们窜来窜去，一人忽然脚下一滑，撞到了棺材上。

轰隆一声响，棺材倒地了，死人僵硬笔直地掉了出来，像一根老冰棍从包装袋里滑了出来。立刻围过来一圈人，却没人敢上前。她小步走过去，看见地上的人脸上盖着黄纸，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正疑惑着 ，一阵风吹来，掀开了那叠黄纸，露出一张满是青筋血丝遍布的狰狞面容来。

没了黄纸的束缚，死人吸了人气，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指甲足有半尺长而卷曲，猛地支起身体朝着亲人抓去。

人们四散而逃，白毛老人伸着惨白的双手，猩红的指甲，直勾勾冲着她飞扑而去。

“别过来！”梅许来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路灯那昏黄的光从窗口照进来，好似落了一地的夕阳。看了眼时间，刚过五点钟。她擦了把汗，发现旁边床上空无一人，一时间心慌不已。

她抚平心绪，听力慢慢清晰，耳朵捕捉到了从卫生间里传出簌簌低语。

“我帮你这么大的忙，你该怎么谢……半……完全可以……”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梅许来光着脚刚想下地，里面却已经挂了电话。她忙收回脚缩进被窝里，假装熟睡。轻手轻脚的开门声，蹑手蹑脚的步伐，越靠越近，停在了她的床前。她感觉得到面前站这个人，感受得到这个人正对着她的脸呼吸。她心跳加速，她竭力阻止眼珠子乱动，她……听见了那人钻进被窝的动静后，这才松了口气，却再也不敢入眠。

窗口的影子越来越淡，马路上的车辆来往越来越频繁，梅许来睁着眼睛看着隔壁床的人，听着她匀长平稳的呼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她举着雪白柔软的枕头，站在了床与床之间的空地上。她抓着手里的枕头，死命撕扯，手指崩的发白，没了血色。白色瓷砖的冰凉让她失去控制的脑子得到一瞬间的惊醒，她手一松，枕头摔到了地上，她也随之晕倒，失去了意识。

水声哗哗，一只死ha*蟆被水冲到岸边的水花生里，一起一伏，灰白的肚皮鼓鼓囊囊的，想打饱了气的皮球似的。长长的河流里飘浮过几条金色的龙船，那些浆手们敞着胸膛，腰间系着红布条，正用力地划着水。

嘿呦——嘿呦——

醒醒——醒醒——

她艰难地睁开眼皮，看到了梅雁雁那张小小的脸。

“大姐……你干嘛？”梅许来坐起身，看见她的妈妈坐在床尾，满脸担忧的神情。窗户边，老九跟年幼的方致远正在互相抛接球。

“你那个病……又开始了。”梅雁雁摸着她的手，很冰很凉，很舒服，“好像有点发烧，怎么办？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应该不要紧吧，一年来都没这样了，这次应该就是没睡好……”梅芸芸眼神关切，说出的话却有点冷漠。

“我去超市买两瓶罐头，吃下去就好了。”父亲一向语出惊人，今天也不例外。

“我……这次是怎么了？”

“大前天晚上，我爸跟小叔守夜的时候，你半夜忽然起来去灵前烧纸，也不跟人说话，他们都不敢喊你。然后昨天晚上……”梅雁雁指着已经穿戴整齐的徐芮墨，“她说你拿着枕头捂住了她的头，被她推开后你撞到床上就晕倒了。”

梅许来自小敏感多疑，久而久之成了心病。小升初考试前几天，她半夜不睡觉起来检查作业，父母喊了也没反应，到了第二天，她清醒过来却完全没有记忆。进入初中，这种情况发生得越发频繁，她经常抹黑起床做作业，看课本。她始终睁着眼睛，却看不见任何人，她拿着笔，却写不出一个正常汉字。

父母一直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她走进厨房，拿起了菜刀。

这一年以来，经过治疗她的症状似乎减轻许多，许久没有出现类似情况，于是家人以为这病已然好了。谁知现在又再次复发，惊坏众人。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梅雁雁在县医院上班，已经联系了一位主任老医生。

“等这件事结束吧，”梅许来脑子发蒙，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画面，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葬礼上，她将这些人撕开一片片的，抽出一根根血管，连接着不同的器官在地上打溜溜球，捏爆他们的眼珠子，抓起那些碎裂的血肉像撒纸钱一样扔出去，于是天空下起了血雨，夹着肉块，整片大地都血雾弥漫，红通通的一片。

舒坦了。

她思索着这个画面，忽然笑起来，“你们都回去吧，我收拾好马上也回去了。”

目送着众人离开，关门声响起时，她看向徐芮墨，想从她脸上看出几分真相来。可那张脸带着墨镜，一丝表情也没有。她看不穿墨镜后那双眼睛，只好认输。

洗完脸后，徐芮墨仍旧坐在床上，看着那扇玻璃很脏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梅许来套上外套，本想打声招呼，一想到也许自己真的差点捂死她，顿时又浮上几分心虚愧疚，就连脚步都轻缓不少。

就在她拧开门把手时，徐芮墨的声音响起来，“你说，会不会是你干的？”

下楼时，她膝盖一软差点摔下去。还是那个人，一把拉住了她。

太阳没露脸，温度依旧很低，路旁的黑瓦下结着细细的冰凌子，老九探身揪下一根，拿在手里捂着。

两人沿着东昌河慢慢地走，没人说话。清晨的风轻慢地拂过脸，有人家在煎玉米饼，有人家在煮稀饭。肚子咕噜噜翻滚着，梅许来不好意思地吸紧肚皮，希望压下这声音。

“去街上吃饭吧，路口那边有家店卖的锅贴味道还不错。”

“你住在这附近？”

他指了指河对面，“就在那里。”

男人的眼睛瞟过来，凝视她片刻后忽然笑了，“你怎么变得呆呆的，双眼无神，看上去傻傻的。别想那么多，事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定论。”

“你也觉得，有可能是我做的？”梅许来声音颤颤的，眼圈瞬时红了。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什么计划？”老九面朝着东昌河，刘海被风吹起来，露出一双没甚感情的圆眼睛，“那只猫，是不是你特意找来的？”

“你……你凭什么说是我？”

“我跟你家人打听过了，十几年前那只猫因为跟狗打架，背部被咬下来一块皮，所以才耷拉凸出来一块。可这只猫的背部，那坨打了结的猫毛疙瘩上绑着黑色的橡皮筋，很明显是人为粘上去的。”

“就算是人粘上去的，你凭什么说是我？”

“很明显吧，你身上……沾着很多猫毛。”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候忍不住自我怀疑，是不是我写得太烂了……（不，不用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