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李鸣远的性格并没有众人以为的那么好说话。他从小的生长环境决定了他权衡利弊的出发点可能和蒋茸不同，但是他本身是个不惹事不怕事的人，并非什么时候都要做个周全的老好人。

学校知道他是年年拿奖学金的优秀学生，对他的事情也是比较上心的，尽量在维护学校形象的前提下做到公正。当然蒋茸的父母到学校来咨询过这件事的始末，也迫使学校更谨慎地对待各方关系，尽量做到刀切豆腐两面光。

老师在饭桌上传达了一些学校领导的意见，也是变相地试探李鸣远这个当事人的态度。其实大家的目标都是息事宁人。至于谁受了委屈，这也是很难再抹平的，毕竟人活着谁不受委屈呢？

李鸣远格外坚持要谢蒙公开道歉，至于学校对他这件事情要不要公开澄清他也退让了一步，尊重学校的安排。他看得出来校方不想再追着这件事情在网络上引发舆论了。而别人怎么看他，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扭转的。从彭雯诬陷他那一刻开始，有些脏水就洗不干净了。

学生和老师之间原本他就天然地处于弱势的地位，能坚持到最后让谢蒙道歉也不是简单的。

吃完饭后，老师们开车离开，李鸣远赶回蒋茸公寓的时候已经两点半了。

进门的时候看到阿姨的拖鞋在门口整齐地摆着，他想自己还是回来晚了，留了病人一个人在屋里。

带着一丝愧疚进门，李鸣远刚走到客厅就看到蒋茸了。这人侧躺在沙发上，电视还放着最近很火的一个扫黑剧，里面演员声嘶力竭地喊台词，蒋茸的小呼噜夹杂在其中。

屋子里暖气很足，蒋茸脸颊微微泛红，睡得很沉，连李鸣远靠近沙发去关电视他都没察觉。

蒋茸在梦里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好事，睡着睡着还笑起来了。

等他醒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他睁眼第一件事是找手机，第二件事是找李鸣远。

听见李鸣远在屋里噼里啪啦的打键盘，他才安心下来。

李鸣远一听见动静就出来了，蒋茸揉揉眼睛：“你回来我都没听见。”

“嗯，你睡熟了。”

“我打呼噜了？”

“嗯。”

“声音大吗？”

“就一点吧。”

蒋茸立刻尴尬得扭头不敢看李鸣远了。他感觉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打呼噜、流口水什么丢人的事情都干尽了，平时打扮得再帅气又有屁用呢。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抱枕里，半天不说话。

蒋茸找了几次机会都没能开口问起周可新的事情。如果他和李鸣远两个人之间没挑破他喜欢对方的这层关系，倒很容易开口了，挑破了再问就显得小肚鸡肠，且蒋茸知道自己没资格管。有女生追求李鸣远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他想管怕是也管不过来。

又过了几天，校方就谢蒙发帖引发的一系列事故终于做出了简单回应，虽然没有发在社交平台上，但是好歹发了校内通报，也算是以正视听。

蒋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很不满意，谢蒙说是要道歉，但是只写了一封道歉信发在网上，本人都没有出现过。蒋茸对李鸣远息事宁人的态度也跟着不满起来。李鸣远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就想哄哄他算了，毕竟这中间的许多抉择一句半句也说不明白，他和蒋茸的价值观决定了很多事情可能真的无法站在同一个角度去做决定。最后他抽出时间陪蒋茸继续看那个扫黑电视剧，当做安抚。

“你说最后高启强会不会被他弟弟害死？”

李鸣远从半截开始看的，哪里知道剧情走向，也就是没头没尾的看个热闹。

他这会儿坐在沙发上，蒋茸一开始还只是靠着他肩膀，没一会儿就跟被抽了骨头的翻车鱼一样滑下来平躺在他腿上了。他当时下意识就推了一下蒋茸，可蒋茸死皮赖脸地不起来，还扭头直接侧脸躺在了他腿上侧着脸看电视。

电视上热热闹闹，情节很刺激，蒋茸似乎真的看得很投入，时不时地发出感慨。

可是李鸣远心里却没那么轻松了。

蒋茸那颗毛茸茸的头就躺在自己那个地方，他忍不住推一下蒋茸的头，可蒋茸又靠回来，鼻子尖还会碰到那儿，似乎是在拱火。

李鸣远这下知道蒋茸一定是故意的了。

知道他是故意的，脑子里便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原来他还总担心蒋茸在他面前出这样的状况，却不想更先丢丑的是自己。

蒋茸本来心思就有一半都放在李鸣远身上，他故意讨论剧情也不过是转移注意力。现在对方有了这么惊人的反应，他反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蒋茸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一开始李鸣远定力很好，身子一动不动，他就想着大家你不说破我不说破混过去得了。可惜李鸣远并没有自己能慢慢平静下来。

僵持了一会儿，蒋茸觉得自己总该做点什么。

他像是小时候抓到学生作弊的中学老师一样，急得满头大汗，非要现场给人来个说服教育。

“哥……”

蒋茸刚喊了一声，李鸣远便恼羞成怒地推开他，站起身冲进了浴室。

一个瘸子是怎么都追不上的，蒋茸紧赶慢赶地追到浴室门口，以为李鸣远一定反锁了，结果他手搭上门锁，轻轻一拧，就开了。李鸣远大概是太慌张，忘记了锁门。

门被推开，两个人四目相对。

李鸣远正用冷水洗脸，现在脸上还挂着水珠，双目微微发红，他平时脸上没什么表情，此刻那种羞愧和愤怒交织，再配上缓缓下落的水珠，真的是该死的性感。

“出去！”

“你…有反应了！”

“我叫你出去！”

“你对我有感觉了！你总不能是对电视里那几个老男人来的反应吧！”

李鸣远终于忍无可忍地对蒋茸说：“蒋茸，就算有也和你无关。还有，就算我现在也喜欢男的，都和你无关！你能不能别缠着我了！”

最后几个字果然成功地刺激到了蒋茸，他也不顾及对方会怎么想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缠着你？！你他妈敢不敢承认你刚才是想着我有反应的？！你对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为什么畏畏缩缩？！是不是个男人？！你是不是有病？！”

“是，我有病，我有穷病！”李鸣远推开堵着门的蒋茸就走。

蒋茸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李鸣远走了。

他看到李鸣远的外套还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现在外面最多只有十度，蒋茸立刻后悔并着急起来，想着李鸣远这样走了一定会生一场病。他瘸着脚往门口追，伸手拿了外套就去开门，脚上还穿着拖鞋也不管了。

看着电梯已经下降到了一楼，蒋茸着急地疯狂按键，希望它能快一点上来。

可惜越着急，它来得越慢。

其实下楼离开的李鸣远走得并不快。他出门遇到大风，吹了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了不少。其实也不该怪蒋茸什么，都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而已。他已经后悔刚才冲口而出的说辞，说出去不但伤人，还丢人。

蒋茸追到一楼大厅才发现自己没有穿外套，甚至没带手机。

他站在大厅门口对着外面大喊：“李鸣远！你回来！！！李鸣远！！”

李鸣远听见了。一回头就看见蒋茸站在一楼大厅的门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他的薄羽绒外套。

蒋茸的头发被风吹得集体往后，露出一截发际线。他着急地又喊了一声：“你别走！外套！”

李鸣远脚步顿了顿，还是扭头快步走回去，一把将蒋茸推回了一楼大厅。大厅虽然没有屋里暖和，但是至少没有风。

“哥，你别走，都是我的错，是我乱说话了，我道歉行吗？”

“不是你的错。走吧，楼下这么冷，上去。”

“你不走了？”蒋茸的双眼立刻找回了神采。

“嗯，快穿上。”李鸣远夺过蒋茸手里那件自己的外套，强行给对方搭在了肩上。

“明天也不走？”蒋茸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小心翼翼，让李鸣远有点心疼。他们之间原本可以平等地、开心地做朋友，现在却弄得如此别扭，真不知道该责怪谁。

“不走了。”李鸣远半拖着蒋茸再次回到电梯里。电梯轿厢里锃亮的反光镜把两人尴尬而奇妙的表情都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来。

蒋茸在反光镜里看李鸣远，仔仔细细地品他的表情。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蒋茸第一次觉得自己有戏。他喜欢的人，可能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自己。

他忍不住小小地往李鸣远的身边挪了一点，手掌悄悄钻进李鸣远的裤兜里，握住了李鸣远冰凉的手。李鸣远正要挣脱开，电梯到了，发出叮的一声响，仿佛是在警告他不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