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晒好的时候，天气也渐渐凉下来了，这几日除了温时在家提前准备好的饭菜之外，晚上温大娘回来，还都要带一条鱼烧给他吃。

温时只当是温大娘担心自己的眼睛，每天晚上都吃一些，然而时间吃得久了，难免开始疑惑。

鱼再补，日日吃也总会腻吧，他疑心了些，终于在一天早上找到了答案。

常蕴这几日日日起得比他还早，问起来，就说是去看看桂花有没有晒好了。温时原先以为他是这几日没有零嘴吃又无事可做，颇难耐了些，直到他也早起——

晒桂花的地方就在他们住的屋子外头不远的地方，温时起来的时候，走出门，离得不远就听见常蕴的声音。

时候还很早，除却常蕴的声音以外，还有温大娘的声音。

“大娘，今天晚上也要带鱼回来。”常蕴看看地上晒干的桂花，等温大娘经过的时候，又连忙站起身来说道。

“忘不了，”温大娘乐呵呵地说道，“蕴哥儿这么担心小时呢，小时有你真是好福气。”

常蕴低头笑一笑，说：

“我也想让小时哥眼睛快些好起来呢。”

他说这话的声音小小的，仿佛是唯独只说给温大娘听，而唯恐让里头的温时听见了。只是温时今日恰好在门口，听得真切，常蕴当面只叫他温时，没想到背地里，却同温大娘叫上了“小时哥”。

温时嘴角勾起来笑了笑，走到常蕴身边去，常蕴的注意力集中在和温大娘的谈话里，完全没注意这边温时走过来。

还是温大娘先从对面看见了：

“小时今天也起这么早？蕴哥儿关心你，每天早上都要特地早起嘱咐我给你带鱼呢，我还担心你吃多了腻，还是蕴哥儿告诉我你最爱吃这鱼了。”

温时笑着点点头，这时候温大娘赶着早上去镇上，招呼一声就先走了，现在的屋子外头，就只剩下温时和常蕴了。

常蕴一看温时这时候过来，便知自己方才说的话一定被他听了个遍，不觉面颊泛红，正要趁温时不注意掉头溜到另一边去，刚迈开步子，衣襟就被后头的手拉住，再然后，那只手又顺着衣襟拉住了他的手。

“去哪里？”温时问他。

常蕴结结巴巴地说：

“吃，吃早饭。”

“早饭，你昨天不是说要吃阳春面，我还没做呢。”温时疑惑地说了一句，常蕴一听，立即又说，“大，大娘买了包子的，我也可以吃。”

“你昨天不是才说的包子又吃腻了么？”温时好笑地说道。常蕴一听，第三个理由怎么也想不出来了，于是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

温时这时候又说：

“我说呢，这几日怎么天天吃鱼，娘还说我一定要吃，原来是你说的。”

常蕴说低了低头，说话的音量都要飘到云里去了：

“吃鱼，好啊。”他故意装傻充楞，对温时刚才的问话视若无睹。

温时哭笑不得：

“我寻思我也没说我爱吃得每天都要吃呢，你跟娘却这么说了？”

常蕴一看这问话算是逃不过了，只得小声说道：

“你吃鱼眼睛好了，才好给我做好吃的嘛。”

这话大概是常蕴的心里话，他说得格外顺畅，温时听了这话又是哭笑不得：

“吃鱼自然是好，可吃多了我也会腻的。”

常蕴轻轻地“嗯”了一声，温时说：

“今天桂花该晒好啦，我们吃了早饭就去点心吧。”

“好啊。”常蕴应的时候，声音都高出来不少，就是听了这话，他心里才高兴呢。

桌子上头擦得干净，晒好的桂花铺上去。

古法中的桂花糕，一般是蒸桂花糕。

温时早在前几天晒干等待的过程中，就早早买好了粘米粉和糯米粉。

两种粉按照一定配方混合在一起，这之后再加入糖。温时想着常蕴牙疼还没好透，因而糖加进去的不多，常蕴在一旁看着，刚开始只是盯着温时混合的动作看，等看到加糖的时候温时小心翼翼地，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小声说道：

“多一点，多一点才好吃。”

温时笑一笑，竟也就依着他说的，又加了一些糖进去。

桂花糕的制作方法并不难，只是温时看不见，到了加水的环节，就难免要常蕴帮忙了。

这些日子吃不上零嘴可叫常蕴发愁得很，这时候一听说有东西吃了，自然做什么都积极。温时说倒水就倒水，说搅拌就搅拌，忙得不亦乐乎。

水少量多次地加进去，过了一会儿，温时伸手进去摸了一下，那混合起来的粉可成团，又可揉碎，正是极好的状态。

温时估摸差不多了，就叫常蕴把放在一边的竹筛拿来。这是用作过筛的，刚混合好的粉大小不小，有小的成结的，就做不出口感极佳的桂花糕。

这一步，须得细细的做。

木质的小勺子在顶上按压，底下，用一个大碗接住了，白色的粉团透过细密的竹筛，化作粉末自上而下地流动着。

窸窸窣窣，常蕴盯着那白色的混合粉瀑布一样全进了那底下的大碗，再一看顶上的竹筛，只有一点点白色拈连在顶头，其他的，就什么都不剩了。

这一步用了好长的时候，好在常蕴今天看上去是很有耐心的模样。等全部筛完之后，他又去拿来前些日子买来的模具。

模具是最简单的正方形，温时想着常蕴上次吃那小花朵点心的时候兴高采烈的模样，买的时候还特地问他要不要换成花朵的，没想到常蕴说：

“糕点，好吃就行了，简单的要好做呢。”说完就自顾地拿了最简单的正方形，一大个，此时正牢牢地套在细粉的周围，等顶上铺得均匀起来，便撒上一旁早就备好的桂花干，细细密密地撒上去，细白的糕上点缀着金黄，色泽丰富而不喧宾夺主，恬淡极了。

常蕴听温时的话，慢慢地把这一大块糕点切成几块小小的，再将一块素净的湿布盖在竹编的模具顶上。

农家家家都有蒸糕点的器具，就架在底下，顶上放着做好造型的桂花糕，锅底放了水，烧火烧开，上锅蒸，此后须得等上一刻钟的时间。

常蕴闻闻，桂花的香味已经很浓郁了，空气里还有着糕点特有的味道，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眼睛正盯着那蒸着的锅里开，这个时候，却好像在这糕香和桂花香之外闻到了不同于这两种的香气。

细细说来，那好似是......酒香么？

常蕴有些疑惑，这个味道只是浅浅地在空气中飘荡，不那么明显，自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闻错了，可是那股香气又很分明地独立在这两种香气之外，他正要回头问问身后的温时，这时候才发现，温时不知道哪儿去了。

常蕴往周围探头探脑地望了好几圈都没找着温时，再接着，就差喊出声来了，这时候目光向前看去，正见温时在前头，慢慢朝他走来，手上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

他方才闻到的酒香，正是从那儿飘来的。

瞧着，那该是个陶瓷的罐子，温时一路走得小心，故而慢慢到常蕴面前来，常蕴看见了，连忙走过去帮着温时扶住罐子，一凑近，便有浓烈的酒香从那罐子中来，细细品去，那酒香中还掺着细细的桂花香。

刚开始因为屋子里也有桂花香的原因，常蕴便没有在意，现在就呆在这罐子旁边，他才发现这香气是十分浓郁的，因为有了酒香的熏染，更像是变成了另一种独特的味道。

浓烈扑鼻，却又细腻清雅。

馥郁芳香，气味勾人。

常蕴使劲儿吸了吸鼻子，随后用以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

“好香。”真是好香，他刚说完又吸了好几下，仿佛要把那香味吸进去一般。

接着，他就帮温时捧起那罐子，好奇问一句：

“这是什么？”

“桂花酿。”

温时笑着说。

“桂花酿，是直接喝的酒吗？”常蕴前后打量了一通那罐子，他刚问完，温时就回应：

“对呀，不爱喝的话，我还做了酒酿，专做桂花圆子的。”

常蕴一句想吃桂花圆子的话还没说出口，温时就转身到另一边去了，随后，常蕴一抬头，只见温时从另一处拿出来，正是做小圆子的东西。

“忘记问你喝不喝得惯酿酒了，才买了这些来做圆子，桂花圆子应该吃得惯吧？”

“嗯嗯嗯。”常蕴边说边点头，他从前吃的也是桂花酿做的桂花圆子，桂花酿带着浓郁的酒气，同桂花混在一起，桂花圆子软糯，吃起来又香又甜。

常蕴想着，心里便明朗起来，再一看温时，已经搓好了小圆子，正烧开了水，望那清水里下圆子呢。

常蕴的眼睛又飘向一边放着的桂花酿罐子，罐口打开了，香气冲着这边儿过来，在常蕴的鼻子底下飘来飘去，正勾人呢。

常蕴咽了口口水，他没喝过纯正的桂花酿，只听说喝多了是醉人的。

他想了想，心想喝一点点应该没有问题吧，于是他看了看身后的温时，轻手轻脚地跑到那罐子跟前。

桂花酿清浊，里头的米和桂花都分明着，浓烈的酒气飘上来，常蕴闻得入了迷，双手不自觉捧起来罐子，却没注意到，身后的温时这时候也向这边来。

升起来的雾气太大，全扑在温时脸上，他这时候只觉得热得慌，于是松了松覆在面上的绸缎，这一动就有些歪了，他自己弄不好，便有心唤常蕴来帮忙。

喊了两声不见人影，这时候却听见后头罐子微动的声音。

常蕴该在那里。温时笑一笑，随即转身走过去了，走着，也没扶着面上的绸缎，那绸缎随走动而歪了歪，到了常蕴身侧，自然而然地往下落了落，而这一落，却正有着一抹光线照进来，温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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