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糊的繁华，一戳就破，烧起火光之下，全是乌烟瘴气。

众人惊惧回头，女君与公主聚精会神看戏，纹丝不动。

台上的戏唱：“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

……

寡人看戏，戏场起火，恐怕是有人盼着寡人死吧？

这批戏子……哦？好像不对吧？寡人怎么听说，是周广善周爱卿请来的人？不是？你的意思，寡人弄错了？哈哈哈瞧你吓得，没事，再好好想想，别搞错了，告诉寡人，到底是谁请来的？谁出的钱？哪些人喝了彩？

女君和公主并排走出戏场。

发现身边的人没在一旁，殷玖回头。

赢长扬微微弯腰，平视刚才连翻二十个筋斗的武生，那孩子低着头应答。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南小青。”

“多大了？”

“师父说我十六岁。”

“你的功夫很厉害，要学很久吧？”

“打记事就在练。”

“爹娘呢？”

“不晓得，没爹娘，也可能是把我卖了。”

赢长扬摸摸他的头，折回去把桌上的糖全用手捧起来，倒进他戏服的口袋里。

南小青愣住，抬起头看女君，女君对他露出笑容，这时他想起直视天子是要被杀头的，吓得不知道怎么办，要跪下去，被赢长扬扶住，嘴唇颤抖，快哭出来。

“谢、谢王上。”

赢长扬又蹲下来挼了挼他的头。

“没事的，好孩子，别怕。”

*

本来就说要到街上走走看看，殷玖和赢长扬换了便服，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田正行和另一个侍卫，俨然富家小姐结伴出游。

殷玖照常穿黄色，赢长扬今天的衣裳和她十分相似，可能还是同一批料子，轻轻淡淡的，不扎眼。殷玖又一次觉得她顺眼不少。

“街上人多，妹妹不要走丢了。”

妹妹？

殷玖侧目，离她远了点，又远点，想了想，最好再远点，便是路上陌生人。

却被赢长扬扯住袖子幽怨诉苦：“妹妹哪里去？我长你三个月，连句妹妹也叫不得？你要跟姐姐怄气？”

听过赢长扬平时说话的人，此时一定被酸得恶寒。

殷玖下意识要甩开她，见有路人在朝这边看，一时熄火。只是倔强地保持距离。

赢长扬转头，对看着他们的路人抱歉：“我表妹，正跟我闹脾气，见笑了。”

某人非得牵住她的袖子，殷玖轻微挣扎无果，颓然放弃。

然而赢长扬放开她，回复到先前的距离，继续并排走。

不得还击？

殷玖和煦浅笑，用只有她们两听得见的声音说：

“姐姐真是体恤，出门看戏还兼听民声赞誉，想来日新殿也许没有镜子。”

赢长扬也笑，“今日就想听骂街的戏本，我最喜欢别人骂我了，譬如假使妹妹骂我恶心，我想到所谓宗法礼制如何惺惺作态，越觉得还是小姑娘单纯，就越喜欢小姑娘。”

殷玖默然，不说话了。

赢长扬没受影响，兴致勃勃东看西看，又和殷玖聊别的。

“长公主殿下，可曾看过街市？”

“没有。”

“我以为你会很兴奋。”

“天下熙攘，大抵都差不多。”

赢长扬啧啧叹服：“何等心境啊。”

叹服归叹服，熙攘归熙攘，出宫走一趟，还是有些趣味。

看见赢长扬目光对烧饼摊多停留了会儿，想到赢长扬平日幼稚地坐在长榻上故意对着她小声数：棉花酥、牛乳酪、薄荷冰粉、嗞啦烤肉、叉烧蜜汁鸡、酸菜烧饼、花椒羊肉汤……无意识咽下口水，服软道：“我给你买个烧饼，那件事不再提了，好不好？”

“妹妹几个烧饼把我打发了？”赢长扬不依不饶，凑近咬耳朵 ，“不得亲我一口？”

殷玖轻轻打她一下，带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不要得寸进尺。”

赢长扬昂了声，眨眼乖乖道：“这烧饼不正宗，我带你吃家正宗的。”

仪态万方的长公主在路边等了一炷香买烧饼、拿到热乎乎烧饼递给赢长扬、赢长扬掰一半强行让她忍着路边东西到底干不干净的思考吃一口、吃完发现还挺好吃之后，内心萌生了对自己今天所有幼稚行为的唾弃。

“你这什么表情啊？”赢长扬不满，把她手里的烧饼夺过来。“不吃别浪费粮食。”

“我吃……”看见赢长扬已经送到嘴里咬了一口，殷玖默默把话咽下。算了，反正路边烧饼也不大干净，吃了说不定闹肚子，回宫让膳房做就是。

赢长扬三两口把烧饼吃完，拍拍手。

想起还有个捏面人特别厉害的手艺人摊子就在隔壁，传说有次他捏好一批小猫等第二天卖，忘盖起来，捏的泥猫竟活了，到处乱跑。

噗嗤，这师傅叫女娲么。

殷玖不明所以看着她。

“妹妹跟我走，姐姐给你买个面人玩儿。”

阔气。

几吊大钱排在桌上。

赢长扬指指殷玖、田正行与那侍卫。

“老师傅，您给我们四个各捏副面塑呗。”

老师傅看看他们，点头，说：“都坐那儿，我给您现捏。”

赢长扬与殷玖看着面团在他手里翻飞变出千万花样，那速度快得，站旁边光明正大看几年都未必能偷到师。

小面人很快成型，师傅先捏的赢长扬，捏脸到一半，突然有个佩剑的青年从巷子里窜出来跑上前，在赢长扬耳边低语几句。

赢长扬笑意凝固瞬间，又重新流动，起身说：“师傅，我有事，您先给他们捏吧。”

对田正行吩咐：“保证我妹妹安全。”

疾步走进巷子骑上马，和佩剑的青年飞驰远去。

*

鞑鞑鞑鞑。

一骑绝尘。

百官入宫城不得骑马乘轿，大家便晓得宫道上一抹飞闪的身影是女君，沿路的宫人跪下来，等马蹄声远去消失，再起身各自行路。

嗒。

眼泪滴在药碗里。

鞑鞑。

入清梦听见马蹄声，赶紧抹掉眼泪，回头。

“王上？”

赢长扬从马背跳下，跑进来气喘吁吁问：“入伯伯怎么样了？”

*

霜雪漫天。

入延阁熄了太医院最后一盏灯，要从东铉门出宫回家。

孑然一身的鳏夫拢紧自己的衣服，想起几十年前同样的一个雪天。风刮倒了家门前枝叶结冰的树，恩爱多年的发妻昨夜四更羊水破了，现在仍然在产房里挣扎。

他心焦如焚站在门口，听里面嘈杂的嘶喊、哭声、水壶倒地。

在夫人又一次痛苦叫喊声中，入延阁发疯似地冲进去，然而被左右的人死死抱住。

“大人！不能进产房！”

入延阁拼命往前冲，手脚乱打：“放开！放开！”

摔在地上，左右的人被拖倒，他就这样拖着两个人一寸一寸往门口爬，可是又有人上来拦住他。

“大人！血光会冲撞了官运的！”

发疯的入延阁踢开抱着自己脚的人，拧着身躯从地上起来又往房里撞“滚开！我是大夫！那是我的阿卿！”

啊——！

门里绝望而无力的叫喊再次受刺激了他，他不管不顾地用头去撞门，前途无量的医官衣服滚脏了，脸上扑满土，指甲翻断渗血，手脚并用扒开拦着他的人“滚开啊！”

四个人一起制服这发狂的兽，入延阁被死死按在地上，左右开口道：“大人！血光会冲撞了官运的！”

呜哇哇哇——

小孩子的哭声响起。

入延阁像被人狠狠敲了一击，愣住。

破涕为笑。

里面的人高声喊：“恭喜大人，是个小姐！”

傻掉的医官口里喃喃念：“女儿，女儿，我有女儿了……我和阿卿有女儿了……”

“哈哈哈哈哈”他笑起来，趴在地上，兴奋得几乎痴呆，对旁边的人颠三倒四傻喊，“你们听见没有？我和阿卿有女儿了……哈哈哈哈哈小宝贝，女儿……”

入延阁的笑声，产房里小生命诞生的哭声。

真是他这辈子第二开心的时候。

第一是和夫人成婚那天。

呜哇哇哇哇——

哈哈哈哈哈——

夹着大雪的寒风吹过。

突然，哭声止住了，笑声也止住了。

恍惚中，走在宫道上的入延阁好像听见那哭声又在耳边响起。

孩子，你回来找爹爹吗？

越走越近，哭声越来越真切。

他看见——在这空荡飘雪的宫道旁，有一个白布包着的婴儿。

是个女孩儿，和他只看过这个世界一眼的女儿多么像啊。

走吧，走吧，这里为什么会有个被遗弃的女婴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走吧，走吧。

耳边的哭声渐远，越来越微弱。

在拐过大弯之前，入延阁回头。

他看见茫茫的飞雪，不久就会积起寸深。

红墙绿瓦，白皑皑人间。

等明天宫人们扫雪的时候——等明天宫人们扫雪的时候——

这场大雪再了无痕迹，只能入梦被他一个人记起。

正如他再了无痕迹的前半生。

鳏夫医官，最终折回去。

把那女婴抱在怀里，努力看着，努力看着，颤抖伸出手摸摸她的小脸，看了很久。

孩子，我们回家吧。

*

赢长扬端着药碗，走进房里。

靠在床头的老人白发快掉光，一块一块秃露出头皮。白胡子稀疏，整个人像副吊魂的骨架。

入延阁睁开眼，看见来人，没有认出，竭神地想了许久，终于开口叫道：

“殿下。”

入清梦在一旁，忍着泪，小声说：“是王上。”

赢长扬坐在榻边，拿起勺子给入延阁喂药。

入延阁年纪大，眼睛看不清楚，很费力地眯眼凑近，仔细地辨认：“殿下当了大垩的王了？”

赢长扬笑说：“是，但是我喜欢入伯伯叫我的字，刃冈。”

“哦……刃冈……”

药给吹温了送到跟前，入延阁喝了一口，不想喝。

“苦，不喝了，臣最清楚自己的身体，喝不喝都一样。”

赢长扬笑着哄他：“这怎么能一样呢？阿清亲手煎的药，我亲手给您喂的，难道不甜？”

入延阁也笑：“好吧，甜的。”于是乖乖让赢长扬喂药。

“我小时候不喝药，您还吹胡子瞪我，现在可算给我逮着机会报仇了，这碗必须喝完。”

入延阁勉强喝了半碗，喝不下，赢长扬转头看入清梦，入清梦点点头，于是她把碗放下来，给入延阁擦干净嘴角。

“殿下……”入延阁记不住事情，刚刚说的字忘记了，只记得殿下殿下地叫，赢长扬赶紧应一声。

入延阁看看赢长扬，又看看入清梦，静了会儿，缓缓道：“臣记得，你们两个孩子原先不是玩得很好吗……怎么这几年……”

入清梦低头，手藏在身后颤抖，紧紧攥着袖子。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到吧！幼稚鬼赢长扬居然比殷玖大几个月！（赢长扬你个five!真给恋姐姬崽丢人！）

不装了！想要大家的收藏评论（鞠躬）

14、15、16章评论区留言，抽奖一篇定制皇纹（读者ID可以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来吧！）

（定制皇纹尽量别定制同人文，我可能没看过原著；别定制梦女文，我可能不追正主；别定制带挂件，我不了解那玩意儿也不太想了解）

1月26号开奖，客官快来玩鸭！

感谢大家！球球评论收藏关注我！我超会整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