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长扬靠近,阴阳怪气道:“又不肯娶我,动手动脚干什么?”
殷玖一愣,甩开袖子,再不伺候脾气。
气死你,略略略。
赢长扬终于开心了,对那背影喊:“天气真好啊——寡人想吃棉花酥啊——”
*
棉花酥被摆到圆桌中间。
殷玖给赢长扬夹了一块到碗里意思意思。
赢长扬边嚼边盯着她手看。殷玖皱眉,觉得手要被目光烧热。
“殷玖,你的手还挺好看的。”
多少算夸赞,比呛声强,刚要礼貌道谢,听见赢长扬说:
“能摸摸你的手吗?”
殷玖沉默,把手缩进袖子里:“垩君说笑了。”
赢长扬面露惋惜,自己右手摸了摸左手,手心手背翻着来回仔细看,喃喃自语:“为什么我的手就这么胖,还有毛毛……”
两人吃饭间又恢复闲聊。
殷玖终于开口。
令尹庄肃暴毙,疑点重重,芏君殷玦下令追查,最终查到一人,名叫尚思台。现在这人在曌都丹水,殷玦暗中派人把他劫到贡昌,曌国紧急追回,目前双方仍需和乐融融,此事不得放上台面,只能互相潜行角力,星夜疾驰,争分夺秒。
时间紧迫,大巧不巧路远桥坏,只好从垩国境内折行。赢长扬借道与否,成为了此番角力的关键。
“这个尚思台是什么人?竟能让公主为他开口?”
“太师殷岑的私生子,流落到曌国,当了曌太子禹复的门客。曾经与庄肃结仇,发达后买通妓子毒杀了他。”
有意思。
赢长扬见殷玖茶杯空了,顺手重新给她添上“长公主怎么想的,说说?”
殷玖缄口,“我不知道。”
赢长扬吃完,宫女端上加了醋和盐的清茶,漱过口,接来帕子,她无意中看见宫女的手,修长有力,骨肉匀婷,也很好看。
“寡人能不能看看你的手?”
殷玖的目光投过来,赢长扬没发觉,宫女诺诺,两边不敢得罪,低头算回答了。
赢长扬用帕子垫着,捧起那宫女的手细细端详,真就只是看,无其他动作,认认真真前后左右欣赏了一会儿,真诚问:“为什么指甲剪这么短?长点会更好些。”
“不敢耽误活计。”
“你要洗衣做饭?劈柴烧火?”
“也不是,奴婢在殿内侍奉。”
“那可以稍稍留长一点,不耽误事情。”
再者,这指甲短得,都快到肉了,会不会觉得疼啊?
殷玖看见赢长扬爱怜的微笑,心头梗郁,咳嗽了一声。
赢长扬又问:“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手指变长吗?”
宫女摇头:“奴婢没听说过。”
小短手的主人感叹道:“为什么寡人和你差不多高,手指却短这么多,不好看……”
“也是好看的。”
赢长扬把手伸出来在她面前晃晃:“胖胖的,好看?不准哄我。”
“好看,手厚实,能抓稳江山。”
赢长扬被逗乐了,从桌上拿碟棉花酥赏人。
殷玖又咳一声。
赢长扬莫名其妙看向她,见她不算晴朗的脸色,懂了
“寡人喜欢女人,也不是见个女人就喜欢,聊两句又倒逆人伦,碍着谁眼了?”
殷玖压下愠怒,反问:“我方才有开口说话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赢长扬哼一声,转身走出门。
“算了,不凑到跟前恶心公主。”
吱咣。殿门关上。
殷玖气得难过,又不好在无辜人面前发火。
对着棉花酥看了半晌,说:
“撤下去倒了,以后别再做。”
*
骑马狂奔的侍卫一刻不停。
被横挂在马上吐了半路的尚思台干呕了声,咳嗽完,说:“停!我要解手。”
侍卫把他提下马,尚思台没站稳,摔个屁股敦,眼冒金星。
缓了会儿,抬头问:“有纸吗?”
另一匹马上的侍卫从怀里掏出草纸。
尚思台不可置信地看着草纸:“这么糙?哪配得上我金贵的屁股?”
草纸被迎面抛过来,意思很明显——别作妖,快点。
尚思台破口大骂:“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本公子是天子门客!你们国君要请我去贡昌封官拜爵!还不快给小爷……”
侍卫拽着他衣领,直接要把他又拖回马上横挂着。
尚思台长相有雅正潇洒的风骨,然而门牙缺了两颗,此时满脸阿谀,秽物在嘴边没擦干净,活脱脱一个卖国贼。
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撅着屁股求饶:“大哥别别别!我马上就好!”
竟然从自己衣服上扯下块布。
尚思台赔笑解释道:“用糙的屁股痛。”
走出一段距离,在二三十个侍卫的注视下,慢慢解开腰带。
突然被人拍拍肩膀。
赢穆递上一块柔软的绸缎。
垩国女君亲书的外交令。
“尚公子,用这个吧。”
*
辛嘉令出延维,赶去文良。群臣依旧看不见谢荧与卫寅新。
朝堂上风平浪静,每天递上来的折子都是些琐碎屁事以及一贯的歌功颂德。
尚思台正被带往延维。
芏君殷玦和曌天子禹启突然都没了动静。
“这两天都不热闹了耶——”女君歪在榻上看书,拖着长长的音调“啊——这——怎么办呢——”
未免过于造作。
殷玖看她一眼,继续翻书。
赢长扬做作够了,恢复正常的声音冷冷道:“负心人正是如此,用完就扔,又不理我了。不愧是芏国长公主,薄情寡义,始乱终弃,诱骗寡人身心……”
什么乱七八糟的。
殷玖忍无可忍,喝止她:“噤声!”
赢长扬委委屈屈:“好哇,你问寡人借道,现在还凶寡人。”
殷玖对她一番精彩变脸无奈,好声好气讲道理:“你借道了吗?尚思台入芏国境内了吗?你把他抓到延维,怎么还好意思邀功?”
赢长扬不屑,“如果殷玦不是想借寡人之手,用私生子毒杀令尹的罪名一举扳倒殷岑,干嘛死咬尚思台?按你们心意办了,吃力不讨好咯?”
局面混乱,三主漩涡争斗。殷玖不敢断言,只好打圆场说:“不是,是曌国追得紧,半路上桥坏了过不去,只能问你借道。”
随便吧。
赢长扬又把话头转回来:“不热闹,怎么办?”
殷玖顺着问:“你想怎么办?”
赢长扬嘿嘿傻笑,在长榻上滚啊滚,如果不是中间有小案桌隔着,估计滚到殷玖怀里。
“有人搭了好大的戏台子,咱们出宫去看戏。”
出宫看戏,怎么拽上她?
殷玖静静地想,平日无事,暗处的消息不传递,女君就难以截获。她出宫必然和宫外眼线接洽,如此,又给赢长扬赚了大笔。转而又想,赢长扬是否知道她手里全部的暗线?这样看来是不知道的,那岂能冒着暴露的风险。
于是知心温柔道:“垩君想听什么?我说与垩君听。”
一语双关。
赢长扬滚来滚去时,头发散下几缕,衣襟松开点。刻意轻喘一声,深情看着她。
“想听你说爱慕我,思念我,想要我,嫁给我。”
耳朵脏了。
殷玖脸色越听越沉,赢长扬越说越嘚瑟。
赢长扬从长榻上下来,凑到殷玖身边。
“公主,念与我听啊……”
殷玖推开她,不理。
赢长扬低头,对那修长白皙的手指似有若无呼了呼,暧昧地问:“公主,怎么按着寡人心口?”
殷玖被气笑:“垩君心口长在右肩?”
赢长扬再凑近,再被推开,两人维持着有浮想联翩余地的姿势。
“公主……”女君软软地喊,带点撒娇乞求。
殷玖一愣,准她凑近了点。
于是软软的人靠过来。
对她痛骂:“切,没打你情报的主意,想带你出宫看看,不去算了。”
还气呼呼补上,“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咚咚!
咿呀——!
那武生提枪大跳,空中一个走马横劈,枪花飞舞。
“锵!羡煞他治国列公卿,思虑我年少名未行。上有天子奉化圣躬清明,下有贤臣茂士鉴裁群英,盛世也!许我八尺长缨!长风也!助我扶摇青云!”
咚咚咚咚咚咚咚——
武生长枪一掷,脚尖霹雳勾起,带风划出月形,大喝一声“来也!”鼓点急敲,大锣俱上,凌空云里连翻二十个筋斗。
“好!”众人暴喝大呼。
咚咚咚咚咚咚——
“啊呀呀呀呀——神威——”
鼓点骤断。
戛然而止。
静。
武生跪倒在地,人们回头看向身后。
齐齐跪拜。
“王上万年——”
八九岁活泼伶俐的小姑娘递上戏折子。
赢长扬低头吃茶。
“公主点一折吧。”
人群要散,被按回梨木椅上。
女君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没人大声喘气,也不敢回头看坐在最后的女君和邻国长公主。一个个提着耳朵,看着戏台。
锣鼓又响起来。
殷玖翻翻戏折子,没什么想看的,随手点了一出。赢长扬也不看戏,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小声聊天。
“公主猜猜这台戏花了多少钱?”
“多少?”
赢长扬凑近她耳边,说了个数。
殷玖反应了会儿,皱眉看向赢长扬:这么多?
点头。
眼神示意:为什么?
赢长扬伸长胳膊把戏折子从桌上捞过来,好似仔细地看:“请了这么多大家啊,好大的排场。”
就是请了八仙过海也不该——
等等。
殷玖给赢长扬倒了杯茶,待她凑近时,低声问:“买茶?”
赢长扬给殷玖喂块糕,脸颊擦过殷玖耳边,笑音说:“是啊。”
芏国,风雅,名士,清茶。
一条街从头走到尾,能看见三四家茶馆。当然了,芏国富,茶也好喝。但是那么多平日里也不见两三个人进去喝茶的茶馆,是怎么屹立不倒的呢?
垩国不大产茶,没那么多茶馆可以开。好在有许多丰功伟绩,可以养足够多的戏去唱。
搭起戏台的这些钱,变成了买凶者手里的刀,傀儡师手里的线,然后用线去操纵披着活皮的死人舞蹈,继续上演一出出好戏。
厚厚帘幕将台前幕后分割。阳光透不过重帘。
幽冥鬼怪粉墨登场,在青天白日下唱诵太平盛世。人群叫好的每一声喝彩,都汇聚成阴影下割头索命的暗语。
一曲毕。
赢长扬抬眼,“寡人也来点一折。”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邪盗良谦?为善的受贫穷更短命,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欺软怕硬,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嘭——
万般停住。
静。
女君一拍桌子,鼓掌大呼:“好!”
半刻,戏又继续咿咿唱下去。
“被这枷锁困得我左侧右偏,众人拥得我前合后偃,枉将我气杀也么哥!气杀也么哥!告诸位,我有一言——”
突然,一声尖叫:
“走水啦!走水啦!”
几十几百人在外尖叫:
“走水啦!走水啦!”
噼啪火爆声裹挟呼呼风声,凄厉呼号叫喊声。
“走水啦!走水啦!”
作者有话要说:赢长扬每天都在蛊到老婆和气死老婆之间反复横跳
殷玖每天都在“槽糕,她好像有点会”和“果然是个暴君狗女人”之间摇摆
白痴:你们不要吵架啦!
白痴: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去床上打鸭!把对面衣服扯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