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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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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大人与卫先生廷论剖心之辩?”

赢长扬嗯一声,“社稷之臣,不都工于设计?这些人七窍玲珑心,摘了也未必不能活。”

太宰卫寅新的发迹路,一步登天。

没有家世,没有名声,空想学得屠龙之术。赤脚农民,崽卖爷田换了纸笔的愣头青,抛下老家妻儿跑到延维。然而一重重朱漆深门便是一阶阶天堑,并不会因为众生云云仰望就开恩放行。没有金绾印,怎么入得名利场?入不得名利场,哪里来的金绾印?

四十多岁一事无成的抄书匠,突然有一天撞了大运。嗜书如命的太史令何海在路边买斤烧饼,无意中看见包着饼的草纸上的策论。他虽然与这著者政见颇为不同,但觉得此人才思奇敏,且有救世的胸襟,于是举荐为康王太子赢纯钧的伴读。

而后,康王衰弱,太子猝薨,卫寅新随公主赢长扬的上位一飞冲天,仕进太宰,朝夕间名动天下。

新官上任三把火,卫寅新却只闷头堆柴,两年里像根木头,沉默地杵在太和殿上映衬群臣光辉;前些日子在女君亲征时监国,被扣了满身的口诛笔伐。眼下估计和谢荧待在哪个暗牢里受审。

可是大家都怕他。

因为这样的人,会唤来流星,烧起熊熊业火,烧得礼乐化灰,烧得魍魉烟散。也许能照亮一隅光明,但这是烧着人死去后油脂的火。卫寅新分明是在说:我们所有人死尽了,才叫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站错队从来就不是永世不得翻身的罪名,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打雷下雨呢?天公翻脸会不会比翻书快?

真正遗臭万年的,是天下皆知人人喊打的贪腐。

文良有平民到延维告冤状,卫寅新侵吞百姓田宅,逼死两条人命,其他血气方刚的汉子们想着反正都是死路,夜里扛了锄头上山刨他家祖坟,没想到挖出巨量金块。

朝野哗然,谢荧撞柱死谏,卫寅新剖心辩白。

一时千丝万缕纠缠,二人双双收押受审。

徐壹捧个木盒子进来,退下。

田正行立刻垂头,背过身。

盒内是一封插着黑羽的信,信封上没有字,只一道像是手指蘸了朱漆划过的竖长红迹。

轻笑。

“赢穆的信。”

田正行转过身来,继续在旁侍立。

“其一,芏令尹庄肃暴毙;其二,不言先生辛嘉令两日后到延维。”

女君低头写字,不再说话。田正行静静研墨,心中思索:“这就都要闹起来了……”

*

熙熙攘攘的延维城门。

有吆喝卖糖葫芦的,推着牛车拉柴的,打开蒸笼麻利包起两个冒热气包子的,牵着一儿一女停下买风筝的,百姓。

有检查文牒的,执戈守卫的,盘问来去的,摇旗挥舞的,瞭望四周的,士兵。

有掀开帘子缓缓从马车上下来,身边侍仆从衣袖里拿出文牒要进城的——

“延维军中郎将宋金止,奉我王使命,恭迎不言先生辛嘉令。”

狭长阶梯通向黑漆漆的地下。

辛嘉令回头。

暗牢大门缓缓关闭,阳光一寸一寸从牢里退出去。

“辛先生,请。”

辛嘉令跟着宋金止向前走,隧洞深黑而死寂,土壁凝着早秋的寒霜,只有火把照到的脚下才能勉强看见昏惑幽暗的路。

有种奇怪的香味,是什么来着……

浓稠的酒,混合着花椒的味道。

越往前走,味道越来越浓,诡异地刺鼻,又诡异地好闻,让人昏昏迷醉。

呼啦——

有风?

宋金止推开厚重的门。

忽然火烛满目,像收集起漫天霞光点亮的黄昏。

亮堂,石板,一尘不染。

轰——

厚重的门合上,分割开漆黑与明亮的内外人间。

宋金止在黑白交界处停下,回头笑:“给辛先生献丑了。”

“左边那只三足的大锅,可以一次性呈下五个人,底下柴火烧得沸滚,温水煮有温水的乐趣,看漫长过程里人们各异神情;沸水也好玩,直接把人抛进去,惨叫不绝于耳,皮肤一下烫熟,内脏还在咕噜噜煮开,溺水的人拼命挣扎,慢慢断气,最后还是全熟了。

这个呢,就叫做汤镬之刑。

凌迟,这名字辛先生应该听得多吧?其实啊,凌迟是很有讲究的,就和写字画画一样,功夫全在手上。上面交代割一千块肉下来,就得一千片,要是没割到数人就死了,行刑的人也得受罚。所以每一刀都要掌握力道,厉害的师傅能保持犯人从头到尾都清醒,还能听见刀在皮肉里划动的刺啦刺啦声,锯骨头是咯嗒卜嗒声,划开筋脉的时候,是一串尖尖的、长长的呲呲声。

不过下官还自创了一种新方法。二者结合着来,每割下一块肉,就投进沸水里煮熟蘸酱,请犯人吃下去,不瞒您说,酱料还是挺好吃的,肉香馋得我都流口水。尤其是脆骨,咬起来嘎嘣响,又嫩又鲜,往红汤里蜻蜓点水一蘸,那滋味,啧啧。”

辛嘉令不语。

“啊呀,辛先生,实在对不住,下官一卖弄起来就得意忘形了。这边请,二位大人就在里面。”

宋金止走在前面,略略侧头瞥他一眼,笑着。

“不过说起来,这些刑罚都是对穷凶极恶罪孽滔天的人用的,宋某可从来没对无辜者下过手。若是错冤良善,颠倒黑白,别说天不饶人,就是自己午夜梦回,也问心有愧啊。您说是不是?

到了到了,这里。”

宋金止行抱拳礼,辛嘉令微微作揖。

谢荧与卫寅新二人起身。

“在下谢荧。”

“卫寅新。”

“久仰辛先生大名。”

*

“久仰王先生大名。”

自殷玦率军回都后,王知节时常出入禁中,成为贡昌炙手可热的宦场新贵。不过此刻,主人按例应当太过悲痛,哪怕是贵客,也不能亲自来迎。

未入厅堂,人声先至。王知节循声望去,庄笙由左右搀扶起身,恭敬行礼,“多谢先生拨冗吊唁。”

遇丧期间,庄笙身形消瘦些许,王知节却莫名觉得,此子精气神更上扬有力。父子之情,悲痛之心,礼节之数,全部都操办得恰到好处,少一分则不孝,多一分则不忠。

交谈几句,王知节切入今日来意,“庄大人身体康健,怎么突然辞世?庄公子节哀。”

庄笙点头,“感谢王大人关心。不过家父已非壮时,这几年也靠府医侍药调养,平日对我们亦多有交付,虽然万分悲痛,但我想他老人家许是早有准备吧。”

“不知王某是否疑心太重,我总觉得,此事蹊跷。庄大人喝下汤药,二刻后便永安了?”

庄笙一愣,思索道:“王大人的意思是?”

“恐怕事情并不简单。”王知节话语凝重,“我猜测,是有人毒杀了庄大人。”

庄笙面露惊骇,惊骇了恰到好处的小半晌,而后转为儿子得知父亲遭人毒杀的标准愤怒与追问,他注视着王知节的眼睛,“谁?”

“尚思台。”

*

殷玖挽起袖子。

霜竹上前,“公主,还是奴婢来吧。”

殷玖摇头。

长公主白皙修长的手指从来不沾阳春水,白玉无暇,温华凝脂。

霜竹心想,这小东西还不知道自己沾了多大的福气。

赢短羊咩咩咩地用头轻轻拱殷玖手心,扭扭屁股。

然后乖乖四蹄进了澡盆里,不溅起一丝水花。

霜竹递上软刷皂荚,低声说:“垩君已出日新殿。”

殷玖没应,只是接过皂荚,给赢短羊打上泡泡。

霜竹发现,赢短羊特别喜欢黏着公主,应该是公主温和,使万物乖驯。当然,殷玖是垩宫里唯一穿黄衣服的人,显得亮眼,可能也有丝毫小小的影响。

那双赏心悦目的手沾了水珠,指节分明,抚着羊羔纯白的毛。

赢短羊屁股忽然被人狠狠一拍,咩得吓了一跳,转身溅起水花,看见给自己上房揭瓦,顿顿死打的赢长扬。

“这么出息?让长公主亲手给你洗澡?”

赢短羊:……咩。

“还不滚去自己洗?”

赢短羊听见一个滚字,默默低头,从澡盆里出来,湿哒哒的,殷玖在旁边,不敢甩水。就乖乖走到女君身边。

后蹄踢了赢长扬一脚,然后狂奔跑进羊棚躲起来。

赢长扬被踢了一身水,似笑非笑看向殷玖,殷玖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赢长扬又似笑非笑看向霜竹。

霜竹:……咩。

殷玖走近赢长扬,女君出来换了便服,不同于平日的黑色,是介于绿与黄之间的明亮颜色。芏奉土德,土德尚黄,殷玖一贯照芏的服制穿。今天她们俩的衣裳颜色倒算相近。不知怎么,殷玖觉得她顺眼不少。

“垩君怎么来了?”

“路过。”赢长扬不欲多话,说完就朝前走,到羊棚里把赢短羊揪出来,还拖出一块大毛刷板,铺在地上。

赢短羊见状,赶紧往殷玖身边跑,被赢长扬逮住。

“寡人给你浇水,你自己洗。”

赢短羊像上刑一样在粗糙的毛刷板上痛苦滚来滚去,如同滚钉板的死囚,咩咩叫唤。边叫唤边可怜兮兮往殷玖那边看。

被赢长扬一盆水泼下去。

“没用,快点。”

殷玖温和走到赢长扬身边。

“我来吧。”

赢长扬又一盆水泼下去,压根没看殷玖。

“不劳费心。”

“你这两天不是……”话说一半,殷玖略微脸红噤了声。

赢长扬终于转头看向她,没表情:“我的日子,长公主怎么好像很清楚?”

“你来吃饭的时候怕有忌口……”殷玖发觉自己在认认真真解释,一时羞且懊恼,干脆闭口。

赢长扬哦一声,低头把羊身上的泡泡冲掉。

平日总是凑过来笑什么?说起话来又冷着脸?殷玖忍下无名火气。

“垩君,我有事和你说。”

赢长扬浇完最后一瓢水,把瓢丢进桶里,提起来就走。

“不想听。”

殷玖轰然火起,拽住她袖子。

“那天是我喝多了。”

为什么喝多?谁灌的?

赢长扬哦一声,继续要走,被拽着没放开。

“赢长扬,我有事和你说。”

对视。

无辜的狗狗眼扑眨扑眨。

言语停滞一瞬。

鬼使神差,殷玖看见她脸上沾了水滴,下意识伸手拂去,好像风动,又似幡动,然而却被人轻轻捉住手腕。她比赢长扬高些,女君微微抬头看着她,认真入神地看,倏忽展颜一笑,唇瓣慢慢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第7~12章引用及化用说明

1、“沅有芷兮澧有兰”

——屈原《九歌·湘夫人》: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2、“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孙武《孙子兵法·谋攻篇》

3、“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

——《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

4、“芝兰玉树,俱生庭阶”

——化用自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5、“驭女有五术”

——化用自商鞅《商君书》中驭民五术: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贫民

6、“我们所有人死尽了,才叫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化用自《红楼梦》: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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