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主怎么不高兴?来,你过来,给公主敬酒。”
赢长扬向阶下指去,一美男上阶来给公主敬酒。
殷玖不喝。
“傅粉何郎,神采皎然,公主不喜欢?”
殷玖知道她在闹,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任她把火发完。
赢长扬对那美男摇摇头:“可惜,公主不喝你敬的酒,拖出去杀了吧。”
真有甲士进来把人拖走。
殷玖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赢长扬。
敬酒,不喝就杀人。
“赢长扬你干什么!”
殷玖真生了气,赢长扬最好的方法也是不理,任她骂。又要指阶下一人上来敬酒。
殷玖慌了,自己把杯子端起来饮尽。
急急对那甲士喊:“本宫喝了,把人放开!”
赢长扬点头,甲士放开,退到殿外去。
一二十人依次上来给殷玖敬酒,赢长扬还在一边夸赞。
“此郎君,肃肃如寒涧之松霜。公主喜欢吗?”
“七尺修筠,玉山风骨,公主喜欢吗?”
“啧啧,这虎贲体魄,孔武有力的,公主喜欢吗?”
殷玖连连喝酒,一杯接一杯下去,被灌了一二十杯,难受得快要吐出来。
郎君们敬了一圈酒又依次回到阶下。
赢长扬知道殷玖面色不佳,故意不看她,继续笑着说:“是公主抬爱,给你们面子。谁能让公主喝他敬的第二杯酒,寡人就赐他百金。”
下面的人都不敢再上前,怕女君大开杀戒。
不料女君嗤骂:“喝酒都不能让公主尽兴,也没什么……”
最怕一言既出,说完就再难更改。一个朱衣的少年赶紧端酒上前。
殷玖脸色发白,虚弱撑着头,胃里翻江倒海。
还是颤颤巍巍伸出手,接过那杯酒。
正要喝,被赢长扬拿走一饮而尽。
女君大手一挥,闹完了。
“行了,都下去吧。”
一二十人出去,赢长扬在殷玖身边坐下。
“赢长扬,你……你……”殷玖自小诗书礼乐,实在找不到词来形容,最后说出句“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赢长扬直接把话挑明了奚落,“这不是和公主学的,投其所好吗?不然你怎么不把我灌醉,找个芏国男人强了我?保不准一举得男,大垩换个勖君,那不就改换血统,窃国成功?”
殷玖并没有往赢长扬那里送人的念头,秦如玉求上门来,暗示想借一阵东风。这里是垩国的宫廷,她打定主意不关己事不开口,也未应允,也未制止,只是自觉理亏,先前才多有忍让。到现在再也忍不下去。长公主从没听过这么下流的话,气得掀案,宫人精心准备的酒菜全洒,杯盏乒乒乓乓在地上乱响。
“生气了?”赢长扬反而笑“你找秦如玉来勾人,不就是不想和我搅在一起吗?公主爱惜羽毛,别和我这样的人一般见识。生什么气啊?”
“赢长扬!”殷玖怒极也笑,“你觉得把我抢到垩国、关在宫里是什么天大的恩情?你要我怎样感恩戴德!我就是不想和你搅在一起,你自己不正常,为什么偏要拽着别人不放!”
“不正常”三个字在赢长扬颅内轰鸣回响,盖过所有声音。硫黄猛撞硝石,铺天盖地爆炸。
雷池已踩,逆鳞已刺,两人彻底翻脸,在千仞深渊上对立放箭,明知自己也危险,却不肯松手撤掉紧绷的弓。
“我要是个男人,你现在不就准备相夫教子吗?殷玖,你到底是自作清高,还是跪得久了膝盖生了根?”
“与你何干?赢长扬,你以为自己是谁?怎么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所有事都要听你安排?你把我关起来,难道问过我一句!巧取豪夺的无耻之徒,还指望我对你低眉顺眼?”
“你为什么把秦如玉送到我这里?我说我喜欢女人,你就觉得我是个发春的畜生?一边不耻我离经叛道,一边暗中行径龌龊!”
“强词夺理!赢长扬,你喜欢谁关我什么事?别凑到跟前来恶心我!”
殷玖出口平生最毒的话,突然无声。嘴唇发抖,两眼恍惚,酒闷在肚子里烧,眼泪将也要落,一股逆流从胃里涌上,连忙用手捂住嘴。
赢长脑内空白一瞬,眼疾手快把自己外袍脱下给她罩住,殷玖呜地吐出来。
殿内无声半晌,赢长扬咳嗽几句,叫宫人全都出去端茶水。
殷玖被遮起来,默默地从衣袖拿出帕子自己处理好。气氛尴尬,也不好再讲狠话,静了会,对赢长扬说:“你先出去。”
赢长扬让她自己撑着衣服,“你别动,等我一下。”在殿外拿簸箕到花坛里铲了半筐土,跟扫帚一起拿进殿内。外带搁了壶温水在桌上,走了。
殷玖放下赢长扬的外袍,愣神片刻。殿里没人,她的狼狈样子所幸没有被别人看去。
开始自己用扫帚簸箕清理秽物,这让旁人来,她也确实不好意思。
喉咙被呛过以后难受,看着赢长扬拿进来的那壶水。
沉默。
最终还是喝了。
殿外。
赢长扬走出中新宫门,一二十个郎君都低头立在两侧。
细细打量一番,觉得这些人长相身形确实不错,捏着下巴又来回看了一轮,笑,开口问:“嗳,你们说,她喜欢什么样的?”
众人不敢答话。
“说呀。”
人群中不知是谁模糊地回:“应该是喜欢王上这样的。”
女君听了,开心满意,语气都飞扬,“真的?”
原来说话的是刚才敬第二杯酒的朱衣少年,“真的。”
“放屁!”赢长扬怒道。
谁敢承这样莫名的雷霆天恩?众人慌忙跪下。
赢长扬看着一群跪着的人,觉得他们像一窝鹌鹑。
被自己这个想象逗乐,噗嗤笑出来,火气都消了大半。
走了走了,回日新殿了。
只给命悬一窝的人留下句话飘远:
“瞧给你们吓得。”
*
“下去吧。”
霜竹把暗报呈在桌上,规矩退下。
殷玦挟令尹庄肃随军出征,大军回朝后满朝文武欢聚宴饮,庄肃与其子庄笙赴宴,不久后于家中暴毙。
芏君殷玦悲痛万分,亲至灵堂吊唁,下诏厚恤;太师殷岑上书急问粮草款项,要求尽快擢选新令尹就任;大将军楼斩并未回朝,归整军队回防戍边,由世子楼襄在贡昌受爵……
殷玖轻按眉心,感到阵阵头痛。
小憩了会儿,霜竹在外敲门。
“公主,用晚膳了。”
“不想吃,晚些再上。”
门外沉默。
“……垩君说,她现在就有点饿。”
两人上次闹得不欢而散之后,赢长扬不再往中新宫凑,其他一切如常。殷玖几日清净,忘了今天是十五。
饭吃得过于沉默,听不到半点声响。殷玖没胃口,勉强用勺子搅几小口白粥,赢长扬闷头扒饭。本来都想当对方不存在,无奈失败了,就这样互相膈应。
赢长扬今天吃的也没平时多,不到一炷香,饭碗扒得干干净净,没话,径自走了。
殷玖看一眼她走出去的背影。
莫名火气,吃不下了。
“把殿门关上。”
殿门关上,看不见走远的人。
莫名烦躁,彻底搁下碗筷,让人把饭菜撤下去。
到书架随手抽出本书,翻开,赫然看见空白处赢长扬红字的批注:
“民间也叫帝王花,有股腐肉的臭味,吃起来呢,花瓣没什么味道,花液黏腻,像半融半化粑嗓子的猪油,喉咙火辣辣。耶,刺激。”
嘴里好像突然有了味道。
把这本合上,带了些力道丢在一边。
又抽出一本,是本才子佳人的话本。还不错,从头开始看起。
作序: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后两个字被人用朱笔细细杠掉,在旁有小字写着:冤家。
啪嗒合上。
脑内更加隐隐作痛。
殷玖对霜竹道:“下去吧,把外面灯熄了,本宫要休息。”
长公主在床上躺了半天,翻来覆去。
头痛,可是睡不着。
烦郁,好像有谁点燃了火星,烧得她越来越气。
月华明,窗棂静。
忽然殿内有人低语一句:“过分。”
*
“哦,这样啊。”
赢长扬走下阶来,到那天文官面前。
“寡人娶芏国公主不吉?”
点头。
刻着不知什么鬼画符的圆形罗盘,她看不懂。
“指到这里就是不吉?”
点头。
“指到哪里是大吉?”
“廿二。”
赢长扬伸手把上面沉重的石针缓缓拨到廿二。
“你看,这不就大吉了吗?”
群臣无言。
小宗伯李辉之出列。
“王上,女女成婚,古未有之啊,若……”
十二旒微摇。
“李爱卿,”
女君掀起贯玉,让群臣看清楚这张素妆柔唇的脸。
“在先康王即位前,女子为王,也是古未有之。”
“王上!”
周广善之子,清流周博。
“为娶一个公主,竟下两万万钱的聘礼。王上可知,两万万钱是多少户人家的口粮!”
“是啊,”赢长扬转过头对他笑“两万万钱,大司徒手中的账,周爱卿怎么如此清楚?”
哑口,这——
太傅檀砚出列:“这说明司徒手下走的都是明账。”
赢长扬恭敬颔首,“老师说得好。”
来回拉锯。
凡是反对她娶殷玖的,全被顺带反对了女子为王的大垩主君。
谁敢这么顺带?草哭关回来的十万大军还披甲驻扎在城郊。太和殿门前交戟侍卫还挂着延维军的腰牌。
你问殿外的风云,是哪位的天下?
我问殿内的砥柱,是哪朝的人家?
君臣相顾,舞剑之意不在武。
咚——
震钟般的叩首。
“臣抵死,弹劾太宰卫寅新。”
作者有话要说:棋逢对手,眼神碰撞,火星迸溅,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但是在你难受的时候,一定是彼此最先察觉,有点别扭地假装只是顺手给你倒杯水,但其实水温都是细心体贴的恰到好处。
“多喝点温水,棋还没下完,你可别死了。”
啊啊啊天雷地火的爱情,磕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