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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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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思台停止磕头,笑一声,箕踞坐在地上。不生气,饶有趣味地打量女君:“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是我小瞧了你。”

赢长扬也坐在地上,看着他。

“所谓有恃无恐,寡人好奇,尚先生手里究竟有什么倚恃呢?”

尚思台大笑:“殷玦和禹复要给你写的信,不就是我的倚恃?算算日子,应该今早到你手里吧。”

“是啊,可是只有殷玦,没有禹复。”

*

“儿臣惶恐……”

天子把白棋放进自己的棋盏。

太子快输了。

禹启看着禹复忧惧的神色,平静道:

“你是该惶恐。

曌与芏会师共御北狄,大军到的时候北狄人已经撤走,但你舍不得增援的两万兵马从你手里流失,芏国的北境四城不是楼斩的势力,于是你二人一拍即合,杀良冒功。你让孙荫屠了自家二城再称胜赶跑北狄,收复失地;楼斩屠了芏的四城大肆清洗。

好手段啊,太子。”

禹复跪倒。

“不过寡人不明白,这么大的把柄,怎么落在尚思台手里?”

禹复愧疚泣涕,眼泪落下:“儿臣死罪……”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又哭泣沾襟:“儿臣这就让孙将军回朝。”

天子这才摸摸他的头,慈祥地笑:“不怪你,尚思台确实是天下大才。殷玦刮的风太猛,把他卷飞了。”

太子正要开口答话,天子的手搭在他肩头,扶他起来。

“你舅舅也上了年岁,听闻沙场征战苦,他落下不少陈疾,想来应该好好休养。正好他这次回朝,你替寡人多去关心关心,好吗?”

殿外有人叩门。

“进来。”

十几个寺人次序进来,端上十几个大大小小华丽文饰的厚重漆木匣子。

禹复再次主动跪下,把头埋在地上,敬听天子钧裁。

“太子,这是什么?”

禹复抬头看眼漆木匣子,重新把头埋下去。

“……儿臣……不知道。”

“总不该是你那封单纯透顶,不打自招的信。”

禹启走过他身边,衣袖轻扫带过他的脸。

“尚思台说你杀良冒功,就是你杀良冒功了?证据呢?”

打开其中一个。

岂怕雨打风吹去,孤叶迎风尚有声。

尚思台写了首好诗,他的徒弟有个好听的名字。

匣子里呈着五根带血的手指。

小小的手,还没长开。

暗作说,尚有声小姑娘右手食指有颗痣,禹启拿执棋的玉圭一拨,看了看,指尖处果然有。

“打开。”

禹复打开身边的一个匣子。

呈着小姑娘密密的黑发,柔嫩微卷。

“活的证据死了,死的证据在谁手里,就帮谁说话。”

天子用玉圭执棋,温润的白玉棋子晕上丝丝血迹。

棋子送到禹复眼前。

“太子,该你了。”

*

“寡人听说,昨夜丹水发了檄文,痛责芏大将军楼斩杀良冒功,蒙骗天子,屠戮北域六城。尚思台检举有功,授邑三百。”

尚思台眼中波澜滔起,拧眉,凑近赢长扬,目光能把人钉穿。

女君问:“尚先生如此大的手笔吗?”

烛火忽灭。

满室的光瞬间黑寂。

等再被点亮时,尚思台已经恢复平常模样。

他随意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心底萌生出强烈的说话欲望,轻松对赢长扬说:“既然你想聊,那就聊聊吧。”

“殷玦?哈哈哈哈哈,就算我当着他面把庄肃和殷岑的头砍下来做夜壶,他也只会拍手喝彩。怎么说庄肃是我杀的?我看是他自己儿子杀的更可能些,哈哈哈哈哈哈。”

“你觉得殷玦不会杀你?”

尚思台看破三主各异心思,毫不掩饰讽笑,对女君摇摇头:“你以为他要用我的血脉扳倒殷岑?蠢物。他是要求我,求我救他的国。”

赢长扬面上跟着笑,内心沉思。

“尚先生真是天下大才啊。”

“还行吧。反正现在哪也去不了,垩天子,你要不招安我?”

赢长扬楞了片刻,笑:“好啊,尚先生想当什么官?”

尚思台哂一声:“我真心发言,被当成疯子了。”

听了这话,赢长扬沉默,想想,开口:“尚先生想要什么?权?利?还……”

“我尚思台,不过是砧板上待价而沽的一块肉,谁出价高,我就跟着谁。”

他凑上前,注视着赢长扬,缓缓蛊诱道:“万一谢荧撞柱把卫寅新撞死了呢?谁能再为你变法?况且,即便你不需要第二个万世法表……”

“我还能为你杀人埋尸。”

“可是尚先生这么快想另投新主,寡人担心哪天你会一样毫不犹豫踹开垩国。”

尚思台失望撇嘴:“忠君爱国?这不是哄哄下面人的手段吗?我为什么要爱国?百姓为国家做了什么?丁征捐税,命都烂在你们脚底。国家又为百姓做了什么?保护我们安生?得了吧,打仗打累了才歇两天,这样的太平功劳,还真敢往自己身上揽?说什么为国操持,好像锦衣玉食,生杀予夺,全是别人逼你们上位似的。”

“所有人都说,爱惜生民性命,可笑,我的命不是命吗?只因为我多读了几本书,我就活该去死吗?凭什么我要牺牲?凭什么?”

赢长扬恭敬拱手:“是我小瞧了尚先生。”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两个胡言乱语的人都敞开心扉。反正没人理会疯子说什么。

谈曌天子开国,谈六百年是非成败,谈清流豪族,谈风月美人,谈各地的饮食风土,谈垩武公的功过,谈历史上的冤案,谈当今三主谁最有希望一统河山。

谈及卫寅新,尚思台顿生惺惺怜惜之感,慨叹:“你让一个人去对抗一整个王朝,你真是坏人。”

赢长扬说:“我不是让他一个人用命去填深渊巨壑,我,赢长扬,垩国主君,是要举一国之力,挟山跨海。”

尚思台被这番言语感动,抚掌大笑,随即又嘲讽道:“你能代表谁?你和殷玦、和禹启,和那些高门世家,你们穿着一样的锦衣,吃着一样的佳肴,读着一样的经书律典,挟山跨海,哈哈哈哈哈,如果你自己就是山海呢?”

赢长扬看着对面的人痴狂的光芒,无话应答。

天将熹微。

两个人胡乱地喝,满地瓶瓶罐罐,时而大笑对饮,时而怒骂捶地,时而发笑,时而又各自沉默。尚思台颓仰在地上,缓缓说:“你不想有利剑在手吗?且是一把会自己处理血迹的利剑。垩天子,给条活路吧。”

“好,”赢长扬点头,“寡人封先生为上大夫,如何?”

见尚思台不言语,赢长扬又问:“尚先生嫌爵禄低?寡人许先生以卿位,如何?”

尚思台斜她一眼,再懒得匀给蠢物眼神。

闭上眼,深深呼吸,安详进入睡眠。

赢长扬见他吐息渐渐平匀,想是睡着了,起身离开。

走到牢房门口,被尚思台叫住。

“我能看看垩国的日出吗?”

城墙上。

五谷桑麻,通沟大漕,宫室陂池,市坊里巷,星罗棋布。

筑起一笔一划,深深凿成脊骨里的“民”字。

尚思台低头,看脚下的苍生。

来来往往,如同点点棋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在风云变幻的棋盘上,进退。

他俯下身,撕心裂肺地对人群喊:

“喂——!睁眼啊——!”

“睁眼啊——!”

“睁眼啊——!”

尚思台呛出口血,自己用袖子擦擦,转头对赢长扬笑,仍旧那么讽刺:“你看,站得太高了,声嘶力竭喊出来的话,他们听不见。”

尚思台看向天幕,一轮新日撕裂混沌,要从远山腾起燃烧。

“叫你的人拿纸笔,我要立言。”

往前步步走去。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这不是我的诗。”

突然回身,从赢长扬腰间拔出剑来,起舞。

他不会舞剑,满口流涎的疯子对空乱劈,滑稽丑旦。尖锐刺耳的怪调吟叹:

“ 一群苍蝇嗡嗡嗡,

东边飞到西边去。

要是丢出一块肉,

那又从西飞到东。

苍蝇它爹是虫豸,

苍蝇它崽也是虫。

子子孙孙无穷匮,

代代活在屎尿中。

嗡嗡嗡,嗡嗡嗡。

死去不过也空空,

倒立登天骑大鹏。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把剑一抛,似哭似笑地,咿咿呀呀,吊起嗓子腔腔唱着啼血的落幕:

“皆因那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朝庭之间,禽兽陛录,人虫泛论,拆吃骨血,啊呀呀大厦崩倾,我身死后,哪管它洪水涛天!”

他清晰看见,有无数只聚拢成黑影的手,不停把他向后拖。拖到炼狱里去。

尚思台仰天大笑,挣脱。

在城墙垛口上,太阳升起来了。

向前跑,高高奋跃一步。

张开双翼,飞出这人间。

*

赢长扬呆呆站在城墙上。

银丝一线的日光转眼间攻克下半壁灰白天穹,滚滚而来。

赢长扬解开自己的外袍,那奉着水德的旌旗从空中升起,飘飘荡荡,飘飘荡荡,盖住尚思台。

“我想……”

我想去一个光明的地方。没有仗要打,人人吃饱穿暖,女孩子们也能读书,谁都不会被欺侮。每个人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真好啊。

可是这样光明的地方,却不能通过光明的路途达到,每一步都在泥潭里翻滚,浸透了血污。

*

“尚思台死了?”

从高墙上跳下来,在伏穹门前众目睽睽之下,死讯封锁不住。

“嗯。”

太史令何海与其妹何清同时沉默。

“我要去给他收尸。”

何海从没见过尚思台,但他读过尚思台的策论。依他来说,读书人是蒙昧时代最后的骨气,就算尚思台声名狼藉,这骨气也不该被弃市曝尸。

何清劝道:“王上对尚思台不知作何态度,人多眼杂,兄长想去,也要考虑大局。还是我去吧。”

何清到伏穹门时,已有大群人围观指点,啧啧谈论尚思台的死。世上有无一个尚思台仿佛都不再重要,街头巷尾多了很多的谈资,暗流礁底少了很多的麻烦。于下位或上位者而言,他都是死得其所。

何清抱着席子,从人群里挤进去,看见尚思台身上盖着的黑袍,一愣,抬头仰望高大的垩王宫。

“尚先生,你是谁的喉舌?”

白布覆盖了黑布。

何清在心里默默说:

“我不是谁的喉舌,我是,为天地立心者。”

*

“尚思台啊……”

殷玦目光停留在文末著者的名字,将策论合上。本以为能用追捕的借口掩人耳目,觅得贤才;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蟒蛇窥雀,上有苍鹰。

风翻动桌案上的书页,打开尚思台的策论:

“有大鸟落于崇山,食百家坟典,啖万姓血肉,然后振翅长嗥,飞出这鬼哭之世。不吉不凶,无所谓天命,是长风不可挡,亘古皆然。”

作者有话要说:尚思台之死是剧情很关键的一节(虽然目前看不出来)

本章出现了很多重要人物!

(小小剧透一下)

为尚思台收尸的何清,未来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位列公卿的女官

说实话,我不咋喜欢百合文里的男的(也谈不上很讨厌,就不咋喜欢),但是像尚思台和宋金止这种近乎变态反派的疯子,看着还是挺带感的

大家一般看文看到戏份很重的男性角色会有啥感觉?

能接受尚思台、宋金止这种(很受GAY欢迎的)疯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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