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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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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夜间的风渐寒。

呼——

飒飒,萧森木叶下。

赢长扬扶级慢慢走上城墙,见那里早站着个人。

殷玖。

二人并肩,极目天地交际。

飒飒。

轻云蔽月,衣袂飘摇。

赢长扬问:“风从什么地方生发?”

殷玖说:“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

对视。

呼——飒飒。

又各自看向前方。

今天是殷玖母后的晦日。

禹婡,先曌纯王最疼爱的文煦公主,嫁给当时还是芏太子的殷崇,可以说是在老芏君临终前心思摇摆不定的当口,为殷崇的君位加上了难以估量的筹码。

芏太子殷崇在丹水与诸多求娶者文武较量,公主隔帘暗望,风动帘起,二人相顾倾心,传为美谈。

殷崇即位,与王后伉俪情深,多年无所出,依旧相敬如宾。后来王后生下殷玖,小公主自然是在众星拱月下长大。然而到殷玖十四岁,王后连带着未出世的芏国小太子撒手人寰。殷崇未立新后,第二年扶殷玦为储,名义上过继给已故的王后,自己亲手教养。

往者往矣,昨日之日不可留。

如今身在延维,只能遥祭。

不过赢长扬来,是为了凭吊另二人的死去。

秋意越来越重,往后只会越来越寒。

遥岑远望,路崎大风阻,严霜结兰庭。

两个独上高楼的人,此时此刻,也许是同悲的。

黑衣,白衣。

“殷玖……”赢长扬轻轻问“是不是有点难过?”

殷玖看着她,没说话。

赢长扬张开双手凑近一步:“要不要抱抱。”

殷玖皱眉。

赢长扬也就把手放下来。

都把对方静谧进今夜的风声里。

风声回荡层层心绪。赢长扬想到尚思台,想到入延阁,想到武胜关,想到很多很多人,又想到她自己。低声的话语在风中四散,不管合乎辞理时宜与否,也无所谓有无回应,只是自顾自说着。

“殷玖,你见过民间的女儿出嫁吗?”

“从前我见过一次,长长的红菱缀在高头大马前面,爆竹啊,唢呐啊,沿途一把一把地抛喜糖,满目锣鼓喧天的喜庆。我逆流走近,经过轿子的时候,听见新娘子撕心裂肺的哭嗥,那么凄厉。周围的人都听不见,锣鼓盖住了一切,所有人都笑着说,恭喜恭喜。”

“那时我想,这世上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天赋异禀,格外的愤怒,格外的不平,我憎恶格内,我爱慕的人,在格外。”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毫无话语中的爱憎。在思绪间跳来跳去,注视着月亮,又说:

“即使这样……又如何呢?殷玖,夜色好美。”

赢长扬平仰在地上,伸出手,触摸月轮。

笑道:“你看,我把乌云拨开。”

殷玖抬头,乌云不知何时已散去,瑶台分明,月景清透。

她伸出手,惝恍间长华流溢,从指缝落下星点。

殷玖再低头时,赢长扬躺在地上,枕臂睡着了。

明月照不尽悲欢离合,照不尽处,还有星辉。星辉也不及处,会有谁?

殷玖静静看着赢长扬。

此刻的夜色,仅二人平分。

末了,殷玖在赢长扬身边坐下,抬头仰望千年万年流动的星河。熟睡的人并不觉得寒冷,因为星河般的睡梦中,似乎有谁给她盖了一件温暖的衣服。

*

卫寅新贪污大案已悬疑半月。

文良。

“他们俩是怎么死的?”

“一个被没了田粮,连带生病的老母饿了五天,到破庙里吊死;另一个冲去卫家理论,被抛出来丢到街上,断了肋骨,在地上哎呦哎呦喊半天,到晚上,断气了。”

“过路的没人救他起来?”

“哪儿敢当面触大老爷的霉头啊,那岂不自己也倒楣?天黑了看不清人,才敢上去扶的。”

“他俩下葬了吗?”

“昂。”

“葬哪儿了?可怜人,我也去烧点纸钱。”

“城外往南一直走,坟山上,席子一裹,没墓没碑,您费神自个找吧。不过得多几个人,赶在白天一起,晚上怕有豺狼之类的。”

辛嘉令花钱雇了两个邻里,跟着他们到坟山上去找尸体。

找不到,全给不知什么玩意儿啃坏了,满山都是破席子包卷的白骨,弥漫着模糊血肉味和残肢断臂的腥臭。一只乌鸦立在不远处开膛破肚的尸体上,直勾勾盯着辛嘉令一行人。

灵光一闪。

“卫大人祖上的坟也在这儿?”

“不是,他家祖上是富农,百亩田呢,有钱的埋在往西走那座坟头,有墓地。”

金块当然全挖出来呈了官府。卫家的坟连带周围几尺被刨了个干干净净。

辛嘉令站在原地微微作个揖,而后展开思绪。此路不通,那就从别处入手。

这批金块上,没有铸字。

来源去路都被抹掉。

不过确实是中央铸造的无疑。且不说私自铸金是多重的罪,就论工序复杂的火法技艺,加之要求极高的铸金环境,天下只有四家官方大铸厂能拿出这样的金块—— 一家在曌,两家在芏,都直隶于国家铸币。剩下一家,在延维,垩国大司徒高仲婴的手下。

*

“高大人,就只有这些吗?”

高仲婴解释:“每出了一批新的铸模,旧的就要销毁。有时天降祥瑞,那年就留下一套,送到宗庙里去供奉。”

“铸模是不可能带出去的。进出的人,除王上外,无论是谁,包括老夫,都要一一搜身放行。”

“所有铸模,均有登记在册。铸造和销毁都要点数,确认底下字刻,三个监事核查,再呈与老夫盖印,由王上批回后铸厂内当众投炉。”

“至于空白的铸模,没有。绝不会有。”

“师父,这个高司徒的话可信吗?”

辛嘉令把纸合上烧掉。

“不可信又如何?他说没有,难道还能硬拽出一套?”

“线索就断了?”

辛嘉令听见“断”字,沉默。闭眼仰躺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魏律知道师父是在想事,打扰不得,不再说话,粗气也不敢喘。自己安静慢捋。

辛嘉令阖着眼,慢慢打起了呼噜。声音细细长长的。魏律记得师父以前不打呼噜,是年纪大了才有这毛病。想出去抱床被子给他盖。刚抱了被子回来,看见辛嘉令已经站起。

“去陈元宝吊死的破庙里看看。”

“陈元宝已经向卫家卖了田,这天他到隔壁村富农家干农活,结五十文工钱。晚上和兄弟们喝酒,回家以后,酒意上头悲从心起,更觉生活无望,拿了绳子到破庙里吊死。”

辛嘉令摇头:“陈元宝为了给他娘治病才卖田,是孝子,如果他回家,看见家里老母,不会再去轻生。”

魏律又道:“那他是喝完酒以后就直接去了破庙上吊?可是绳子呢?他难道随身带了绳子?”

辛嘉令提着灯,站在梯子上研究庙内的横梁。

破庙年久失修,横梁积了层厚灰,陈元宝吊绳子的位置细细看就能看出来。吊死时人会全身微微痉挛,绳子可能有摇晃移动,横梁上的痕迹大体是条状的没错。把这形状描摹下来。

但——方条灰尘边界的最右侧,斜切了一截,突出块三角区域。

“可能是发现的人把尸体抱下来的时候拽到了绳子?”

给陈元宝收尸的几个人回忆,当时是把尸体抱起来,用柴刀割的绳子。

“不太像。”辛嘉令抬头看庙顶,又让魏律拽着绳子模拟了一遍收尸时绳子的移向,果然不同。那斜截出的三角,到底是如何造成的?

“可能,他想挣扎的时候,有人从后面猛打了他一棍。”

“假如:陈元宝回家路过破庙,进了庙里。这个时候酒意上头,正好看见旁边有根绳子,于是决定上吊。发现尸体的人说他的脚挨地,说明他没有把绳子吊得很高。应该是在一个自己可以控制抬脚和落地的范围内。放手之后,他又后悔了,想把绳子解开,有人从后面打了他一棍,才吊死的。”

“但那人如何确定陈元宝路过会进破庙呢……师父!会不会是先勒死他,再伪造成自杀的样子?”

“不是,被人勒死以后吊起来,悬吊部位勒痕浅,淤血少;那几个人和后来围观的人说尸体淤痕很重,浑身有青紫色,矢溺溢出,他就是吊死的。”

如此,正这么巧,他回家时路过进了破庙;正这么巧,破庙里刚好有一根绳子;正这么巧,万念俱灰的人就上吊自杀了?

“这样,是有人教唆他自杀,在他反悔之后把他推上死路?”

辛嘉令并未言语,沉默看着横梁。

魏律看了看他师父,心里仍然不大明白,目光跟随,也转向横梁。

“蹊跷。”

*

“娘,爹过年回来吗?”

卫藏记忆中,他爹是常年不在家的。所以他最喜欢过年,每到过年的时候,他爹就从延维回来,听说延维住着天子,夜里不熄灯,亮得和白天一样。里面的人穿绫罗绸缎,每天都能吃肉。他一直是信的,因为他爹过年回家时,总是大包小包,带着很多很多草纸,皂荚,油壶,甚至还有布匹,够一年的份。如果他爹不回来,也会托人捎一方咸鱼和一方腊肉,一直挂在家里,挂到过很隆重的大节的时候才取下来。

有时候爹很久不回来,旁人说,他爹把他们娘俩丢在文良,自己跑到延维享福去了,于是他就问他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他娘说:“你爹过年就回来了。”

卫藏却总是害怕,如果爹过年不回来怎么办呢?譬如说上上年,爹就没有回来,连带腊肉也少了一方,只有两条咸鱼挂在屋子里。他用双眼滴溜溜地看着,突然想起自己没有把字练好,和这咸鱼似的丑,他问:“爹会不会不要我了?”

他不晓得延维的米有多贵,也不晓得他爹为什么不寄腊肉了,更不晓得今年怎么就不能团聚过年。这时他娘把他抱在怀里讲:“……我说没有奶水,喂米粥也行吧,你爹说不行,孩子要吃奶才长得好。然后就抱着你挨家挨户去敲门,赔了多少笑,送了多少粮,但你总归是吃到了奶的……那时候你太小了,总是哭,他舍不得让我下床,就把你兜在身后去田里,怕米粥冷了,拿罐子封起来放在怀里一直捂着,喂给你吃的时候还是热的……”

卫藏听着听着,迷迷糊糊中又听见他娘说“过年就回来了”,终于安安心心地睡过去。

现在卫藏知道,延维住着天子,并且天子是个穿黑衣服的姐姐,曾经给他吃过糖。这里并不人人都穿绫罗绸缎,可是夜晚确实很亮,不过肉是不能每天都吃到的。

他在文良野惯了,皮肤晒得黑黑的,说话有土音,世家的孩子们奉承他,但暗地里瞧不起他。这些细微的心思,在小孩子眼里总是有种直觉般的清清楚楚,所以他也不大爱和那些人玩,安静待在家里读书好。

有卓夫人操持,即使朝堂震动,卫家上下一切井然如常,卫藏没发现家里有半点不同。以为他爹像以前一样有事出远门了。

“说不准,最近事情很多。”

卫藏懂事点点头,“那我可以给爹爹写信吗?”

卓夫人笑着揉揉他的脑袋。

“爹,这个月我练了五十多张字帖,娘说我字好看了点。背了八首诗,有一个字“衢”特别难写,是宽敞大道的意思,娘对我说,宽敞大道,本就是很难……”

作者有话要说:“那时我想,这世上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天赋异禀,格外的愤怒,格外的不平,我憎恶格内,我爱慕的人,在格外。”

感觉很神奇,小时候有一次上网,偶然间广告弹窗出一本小说,点进去看,居然是一本百合小说。

和一个朋友聊天的时候,朋友说发现自己喜欢同性的时候,很害怕,为什么自己和别人都不一样,以为自己有病。就像一朵生长在柜子里的花,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阳光和风景。直到最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样。原来这不是一种病态。

这番话几乎让我落泪,我非常感激当年那本小说,虽然连书名和主角名字都不记得了,但是从此开始,我慢慢走上探索自我的道路。发现人生其实有另一种可能性,发现世界上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天赋异禀,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并且可以生活得很幸福。

可能也有这部分原因,我对文字有很深刻的感情。真心希望能有越来越多优秀的作品,不仅仅作为娱乐,它也可能成为下一个迷茫的小朋友,寻找自我的道路。

谢谢创作者愿意创作,谢谢读者愿意阅读。

衷心希望你们都顺遂喜乐,谢谢大家在努力生活,你们的幸福,能支撑起某个陌生人的勇气。

就仿佛有人在对我说:

“不要害怕,你看,她们和你一样,她们生活得很幸福。勇敢地走下去,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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