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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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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猃狁王发函拜谒,猃狁王子阿耳敦,邀同芏国左徒王知节来朝。”

女君风寒缺朝,大大小小事务突然疯也似的奏报。年过七旬的檀砚瘦骨峥嵘,端坐在监国木椅上,他兼领博士在太学授业多年,朝中年轻士子大都见识过其肃穆严苛,当年读书时路遇也是要毕恭毕敬称一句老师的;而今同窗散列各自为营,卫党周党江河对望,清流党首居坐正中,三川分野,暗流涌动。

“还把曌国介卿蔺省吾也带来了,猃狁这是什么意思?”

“奏报里可没提曌国介卿,周公子又对曌国内情如数家珍了?”

“如数家珍,说明并非真是我家。大人放心,我周博堂堂正正,决不做窝藏曌国金块的内奸。”

卫寅新依旧沉默杵在一旁,话头交锋到他处,只抬头说:“蔺省吾是王知节以个人私交之名,相邀同行的。”

“芏国自身已是危如累卵,安敢抢攘犬吠!”

山雨欲来,芏国那锦绣旗帜悬在半空,随剧烈风势来回摇摆。以都城贡昌为圆心,殷岑的兵马圈圈环围,枕戈待旦已久;垩国支援楼斩的粮草陆续运往边境,若大军能突击直返,打破封锁与京畿王师会合,便有王仓作为补给,可集全军之力背靠贡昌决一死战。

“定是支援的粮草太多,叫芏国吃撑了!臣恳请,断供粮,斩芏钱,以正天子威严!”

“哪里有芏钱?买粮的两万万钱是我大垩的新钱,大人你不如直说斩新钱罢了!敢问是否连新法,也一并斩下?”

“大人此言难道是承认新法可斩?新……”

一直端居静听的太傅忽然开口打断他们,“交邻国有道,或仁或智。芏国有求于大垩,又恐失衡于二国,使王知节示好,邀蔺省吾施压。他取智法,我邦取仁道。”檀砚划下定夺,“宾来则尽礼,请太宰与大宗伯操办嘉宾事宜。”

*

“猃狁要来,芏国要来,曌国也要来,天下的风云都汇聚到延维上空,如此大事,当然要郑重操办了。”

“老师说的是。”文载道应道,为高仲婴醒茶润杯,“但听闻大宗伯年迈体衰,深居简出,学生从未见过,有些好奇罢了……”

“老师请喝。”

大司徒高仲婴膝下无子,文载道自幼拜在他门下,每日晨昏定省,又聪颖勤奋,高仲婴私心偏爱比同宗子侄还要亲。他看着面前那杯温热恰到好处的茶,勉强一笑,“放那吧。”

“……也不知大宗伯辛苦操办,会不会劳神伤身?”

大司徒何尝听不出文载道话里话外的打探,他看了看这尊师重道的才俊,本来也曾想过把女儿嫁与他结成姻亲的,可惜时势无常。罢了,就当是教他最后一课吧。

高仲婴开口,直截了当地说:“大宗伯赢齐景是先王的庶兄。当年武公出征,令太子在朝监国,国中传言天象异动,荧惑守氐,将有贼臣谋逆,满城风雨甚至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军中。”

“武公闻言作何反应?”

“武公没有反应。他令太子监国稳固后方,又忌惮其权势太盛,使庶长子赢齐景纠察弹劾,二子相抗于朝野,平分秋色。谁也不敢说,这天象所指的逆臣,究竟是哪一位。”

“后来呢?”

“后来赢齐景将太子斩首,上书控诉储君谋反,陈列罪状三十余条奏报,激愤悲切,泪湿纸笔。武公知晓后,私诏安抚,让他在大军回朝时扫道三十里来迎。凯旋而归的半途,武公一夕暴毙,李氏统帅全军入城。国不可一日无君,遂共立女主,推举康王登位。”

“赢齐景诛贼有功,康王赐官大宗伯。大宗伯体弱多病,恩求免朝,天子特许。从此大宗伯再不出府,卧病二十年至今。”

“大宗伯卧病多年,太傅怎么让他操办三国的会面呢。”

“宗伯执掌邦礼,辅佐王上和睦友邻,本也确是其职责。”高仲婴暗暗对他提点道,“各司其责,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行了。”

文载道点头,“是,学生受教。”

“昏定完了就回去吧,记得要多读书。”

文载道行礼离开,高仲婴等了会儿,问门口的侍女:“卫大人何时来?”

“卫大人已经来了,听说文公子在昏定,嘱咐不要因他打扰师生情谊,去侧门外等待了。”

*

“怠慢了怠慢了,”高仲婴笑着起身,迎接卫寅新进门,“真是老夫的不是,让卫大人久等。”

“高大人客气了,师生晨昏定省是常例,还要感谢您宽宏卫某不凑巧来打扰呢。”卫寅新笑笑,“不知高大人邀卫某前来何事?”

“是为三国盛会的事。您与大宗伯主持操办,我想提前问问开支,好预留出资费。”

卫寅新不表态,推拉道:“太傅既让我与大宗伯一同主持,开支也就不是卫某一个人说了算的,高大人还是呈折子问问王上吧。”

“王上风寒休沐,咱们做臣子的,自然也要发挥才用,为君分忧啊。”

“高大人说得极是,”二人绕着场面话兜圈子,“所以王上休沐便有太傅监国。普天之下国辉昭明,大小事务都受圣贤钧裁,开支自是要向太傅通禀询问的。”

“太傅在朝堂上已答过询问了,不正是将钧裁重任,交予贤能的卫大人您了吗?”

“担此重任,卫某惶恐,至于具体事宜,还是要按太傅指示,与大宗伯共议之后,才能回复高大人。”

“哈哈,”高仲婴笑着夸赞,“古人云: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老夫蹉跎平生,始见君子。”

卫寅新一副没听出门道的呆样,闷闷懵懂道,“不敢不敢,高大人过誉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来来来,我略备薄酒,望卫大人不要嫌弃。”左右侍从关门出去,高仲婴拉卫寅新在榻间坐下,端起酒杯喝一口,放松地靠在案几边,下酒菜只有一盘豆腐,高仲婴夹了筷,咂嘴说,“好吃,卫大人尝尝。”

卫寅新也夹了一筷子,点点头不说话。

“我十六岁时,跟随武公巡狩,地方官接驾自然是要摆宴席,武公吩咐不可奢侈,吃点粗茶淡饭体恤民生。席间就都是菌菇野草,青菜豆腐之类的。”

“其中有道白豆腐,特别鲜美滑嫩,微微一抿入口即化。”

“我纳闷地想,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豆腐呢?原来啊,那道豆腐,是用鹤的脑髓做出来的。”高仲婴哈哈大笑,卫寅新憨憨跟着笑几声,高仲婴见他没作反应,继续娓娓道,“一块白豆腐七八文钱,可以装满两碟;但一碟献给王上吃的白豆腐,却又可以价值万万钱。于是从十六岁到现在,我这辈子只记住了一个道理……”

“账,是永远算不平的。”

“一县之内,官吏不过几十人,在乡设啬夫,在里设三老,每正职有一二副位号曰‘帮手’,每帮手置白役三四名号曰‘伙计’,街巷间有巡差号曰‘查牌’,田野间有赋役号曰‘税长’,沿河有管事号曰‘河丞’……财政拨发的俸禄名额仅仅三四十个,实际上的官员吏役却有数千之众。公文打开来不过是薄薄一张纸,公文叠起来就成了巍巍一座山。卫大人,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所以要改制,”卫寅新沉静的眼里忽而冒出光亮,火苗一样噼里啪啦燃烧起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如今水潭黑浑僵死,便要开一条新路引流。”

“那么敢问,水潭开凿之初也是清澈的,为何现在变得黑浑僵死了呢?”

“因为圣人的尸身已经腐烂了,他们却还幻想着用枯木朽株的戒尺来规训一切;新生的力量要替代陈旧了,他们却还迷醉于往昔的梦境,以为来日依旧会是他们的时代。”

“如果真如卫大人所说,那么等新圣的尸身也入土腐烂,新生的力量也变为陈旧时,今日新开的引流之路不也依然造就了明日的死水吗?子推翻父,子再成为父。天地一舞台,众生皆戏子,换掉一拨又一拨人上演一遍又一遍反复的戏,这就是你所求的进步吗?”

“当然不一样!我使水滴无论出身高原或低洼都能蒸腾云端,我将地底暗流全数公诸于青天白日,我让江河湖海井然有序奔流运转,万川之水,生生不息在天地间循环。”

“或许卫大人懂治水,但卫大人不懂治水的人。”高仲婴注视着卫寅新,遗憾摇了摇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当水被倒在缸里,呈在盆里,滴在碗里,斟在酒杯里的时候,便失去了载舟覆舟的能力。”

“你我是治水者所造的堤坝库闸,所铸的水车水碾,我们存在的使命就是切碎洪流,毁坏其载舟覆舟的能力,抽取温驯水流的骨血,灌溉滋养铸造我们的人。”

“抽上来的骨血多,灌溉滋养的活儿干得好,主人便高兴,能多多抽水就夸赞这是好水车,并不计较水车身上是不是沾了点水没沥下来;但你如果让江河湖海交织汇流,奔腾运转,主人就会害怕,害怕水把他们溺死;假若一切井然有序,万川真的生生不息自行在天地间循环,那也用不着我们的存在了。卫大人治水的宏图里,竟然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个位置。”

卫寅新一笑,“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留不留下一个位置又何妨?纵使手握王爵,口含天宪,所有人也都还是血肉凡胎,生年不满百。”

“卫大人已然登高望远了,可是谁没有私心呢,难道不考虑妻儿后路,不绸缪宗族子孙么?”

卫寅新摇摇头,“高大人相信世上有造物主吗?”

“我也不知道。卫大人觉得呢?”

“造物主或已陨落,但从此日月星辰移转,都要遵循其创造的规则。”

高仲婴看着卫寅新的脸,突然感到那脸庞有些陌生,他惊觉沉默寡言的木头太宰比喜怒无常的女君更危险更野心勃勃,造物主或已陨落,但从此日月星辰移转,都要遵循其创造的规则,后面还有半句未说出口的话,二人都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会修改之前章节的作话,在作话里列出本章出现的人物、官职、地名等等私设说明。

大家放心!没坑文!不会坑的!(小声:虽然写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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