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谷一战,局势急促起来。
一百名追随的士卒死亡八人,受伤十二人,只剩下八十。
北柴下令,扔去多余的行李物品,减轻马车负担,由两马驾一车增加到三马,日夜兼程,全速前行。
过程中,红弑子的追杀从未停止。到第九日,终于离宏城只有二十里路程时,红弑子集结了所有部下,拦截在前行路口。
一边,是姬蓉连续赶路身心俱疲的手下,连同手无寸铁的丫鬟一同算上,也只有五十人。
另一边,是披挂精装训练有素的杀手,一共五百余人。个个身穿劲装,手持兵器。
“公主。”
北柴缓缓走出马车。她摘去披风,宽大的袖子束在护腕里,右手握着一把长剑,唰地拔剑,剑鞘扔在一旁。
她在凌晨的茫茫薄雾中抬头,望向山头出现的隐隐攒动的黑影,睿智的眼眸一沉,静得吓人。
“是生路,还是死路,就看今日了。”
她的眼神很冷,仿佛望着被黑夜笼罩的深井,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看不到希望。
姬蓉的心口一陷,抓住她的手:
“不可。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刀剑无眼,你很容易受伤。”
北柴一介文人,即便会些拳脚,却远远不到上阵杀敌的地步。
何况,她和北柴,正正是杀手组织的目标。
北柴垂眸,握上手背上的手,冰凉的触感传递出温热的情愫。她定定看向姬蓉,眼中全是并肩作战的决心: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姬蓉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掌心握着肩骨,几乎将骨头捏碎。
她将自己的盔甲脱下,亲手为她穿上。
最前方的卫杉摸到大概情况,回马禀告:
“公主,少说有五百人。我们对抗无疑以卵击石。你跟先生快快上马,待会我冲在前方,为你们杀一条路出来,你们趁机冲出去。等到了宏城,就安全了!”
姬蓉心意已定:“此计不可。我与北柴走了,你们岂不为人鱼肉?我姬蓉带兵打仗这么久,绝不会抛弃部下,自己逃命。”
话音落地,在地上砸下深坑,世人眼中最看不起的奴婢,军队中最受轻视的士卒,却受到了长公主以命相拼的尊重。
人们纷纷立下毒誓,此生此世,生死追随姬蓉,绝无二心。
天边迎来破晓,地平线泛起一丝鱼肚白,渐渐有了几分光线,将物体照出轮廓。
士卒、奴婢、亲信,几十人的队伍呈方阵排开,一个个迎着晨曦,在破晓中举起兵器,迎接黑水般涌来的杀手。
“杀——”
“杀——”
“杀——”
红弑子想不到,被他们一路追捕,逃亡了整整九日的队伍还能爆发出如此的精气。似乎他们不是五十人,而是五千人,五万人。
双方陷进激烈的肉搏战。
战士卫杉以一敌百,一柄长戟冲在最前。
箭士姜兰置身马车顶部,以最高的视野瞄准敌人,一弦三箭,箭箭命中眉心。
姬素玉手握短刀,以鬼魅般的速度穿梭在黑衣人群中,刀刀破喉。
北柴虽武功不足,但胜在剑术颇有章法,周旋之下可以自保。偶尔被刺一刀,还能靠着姬蓉的盔甲抵御。
姬蓉则飞身上马,手握一柄红色缨枪,穿进卫杉杀出的血路,直奔红弑子的首领。
“拿命来——”
那首领武功上乘,随即抽剑应对,“找死!”
他跟姬蓉打了三十几个回合,互有负伤。
砰!
一脚踢中姬蓉胸口,使她连退数步,正当那首领以为占身上风,挥剑劈去时。姬蓉一个回身逆刺,缨□□穿他的喉咙,当场毙命。
尽管如此,尽管姬蓉和手下所有人权力厮杀,毫无惧怕。但双拳始终难敌四手,半个时辰之后,士卒所剩无几,眼看就要被乌泱泱的黑衣人吞并。
正当此时,山坡那头传来震山动谷的响声,地皮仿佛鼓面,碎石子被震得飞速抖动。
“啊——”
随即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军队的呐喊。
旌旗飘扬,如云海一般在风里翻腾。
为首的将领单手持缰,另一手高挥旌旗,旗面绯红,用金色绣线绣一个赫然的“蓉”字。
那是姬蓉的部下。
准确来说,是姬蓉在平乱之战带出来的,目前驻守在宏城的部下。
将领名叫“楚宏”,从军十年,却独独对姬蓉心服口服。只见他高举旌旗,脖颈爆出红筋,高声怒喊:
“谁敢伤我将军——”
是“将军”,不是“公主”。
因为在战场上,能够让士兵臣服的,只有将军。这个称谓代表他们无视男女的限制,无视天家与平民的悬殊,她是将军,统领千军,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将军。
红弑子的副首领负隅顽抗,下达最后一个指令:“诛杀姬蓉者,赏千金!”
“护公主者,无赏。然——”
楚宏飞马赶来,目光如刀,声如洪钟:
“功名千古!”
于是,从宏城奔袭百里的士卒们救到了他们的将军,救到了险些葬身在皇权争斗中的姬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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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宏城后,逃亡十数日的队伍人困马乏。姬蓉更是睡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恢复神气。
恢复的第一刻,得知了张婳的死讯。
那天,姬蓉一整天都没有说话,盯着那张写着情报的薄纸,几乎要从字缝里刺穿一个窟窿。
傍晚,北柴推开房门,替她斟满一杯温酒。
“张姨母自缢紫微宫,是必然的。”
北柴的声音沙哑,在一头银丝之下,又脆弱了许多。
姬蓉没有心情,但却一如既往地心疼这人,起身,将冰冷的手握在掌心揉搓。只是脊背佝偻着,头颅低垂,显然没有精神。
“那天,我该强行将她带走。不然,也不会这样。”
北柴垂眸,看着蹲在身前的人,抬眼,望向夜色降临时,鸿鹄腾飞的大漠。
“她不会跟你走的。”
那日她虽未在场,却将张婳的内心读透,沉静的眼眸动了一下,转而道:
“公主,你可知,她为何一定要自尽?”
姬蓉沉思片刻,道:“她觉得跟我们一起走,会拖累我们的行军速度。再加上,她不肯被皇帝侮辱。”
将一个已婚妇人接近后宫居住,皇帝的心思一早就被戳破。
“不仅于此。”北柴的语气十分笃定。
“嗯?”姬蓉抬头,望向她的眼睛,这人却只是望着窗外,望向那片无边无垠的戈壁滩。
眉心微动,脑中自然而然生成一张权谋纷争的地图。皇帝,藩王,公孙,一个一个在地图的节点亮起,烧起这团惊动天下的大火。
在大火的灼烧声中,北柴缓缓开口:
“她是你的姨母,更是衡亲王姬风的夫人。姬风与她深爱彼此,即便贵为亲王,成亲十几年来也未曾另娶妾室。皇帝让姬风远调北地,还强行将妻女扣押在皇城,本就让姬风心生芥蒂。如今,姨母死了,还死在后宫,公主认为,姬风最恨的人,是谁?”
噌!
一根箭射中心脏,姬蓉怔了一下,恍悟,迟疑着将北柴的话推下去:
“你是说......姨母自缢,是为了让我们,搭上姬风的势力?”
北柴缓缓点头:“不久前,皇帝强行让姨母和表妹入住后宫,是公主你,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将她们接到长公主府居住,二人才免遭毒手。从那时起,你对姬风一家,就有救命之恩......如今,姨母仙去,你救下表妹,救下他们唯一的血脉。公主,你当速速手写书信,告知衡亲王实情。”
衡亲王驻守北地十八郡县,本就远离皇城,等同藩王。加上北地百姓对皇帝怨念颇深,如果有心,连同如今的西部和北部两处势力,的确有成本发动变乱,另立新王。
终于,姬蓉读懂了北柴的弦外之音:“先生,你是让我......率兵谋反?”
月辉中,北柴缓缓抬头:“不是谋反,是起义。”
这是姬蓉唯一的出路。
也是实现她们二人心中那个太平盛世最好的途径。
嚓......嚓......
北柴起身,缓缓走向窗口,眼神随着风一同飞向远方,看向梦境深处。
“追杀,逃亡,背叛......没有比这更黑的夜了。”
顿了顿,又道:
“但,再黑的夜,也会迎来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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