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做梦,我的梦总是不好的。它们往往真实的令我痛苦。
可我的梦像长着触手的影子,每当我幻想着美好的明天,它就会在夜的掩盖下攥住我的脖子。我不害怕噩梦,尽管它偶尔恐怖偶尔孤独,但从未让我在梦中和现实里落下过一滴眼泪。
直到我在梦里看见她的脸,她握着我的手,似乎是笑着说"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得先走了"。
我在极度恐惧中苏醒,捞起一片模糊中尚存的意识,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噩梦,她还好好的,她还活着。我于现实和梦境之中挣扎,沉浮之间,像只溺水的鱼,封闭了自己快要坏死的腮。
大口喘息着,双手抖个不停。
眼泪缓慢地从眼角滑落。
家里阴暗潮湿的味道让我窒息,我哭着敲响母亲的房门,在她惶恐的眼神下夺过手机。拨通她的手机,我颤抖的手和不受控制的声带,带着哭腔说出了第一句话。
"莱亚,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的人小小的吸气。
"嗯。"
听到她的声音,我忽然得到了氧气。
也是在这时,我才算醒过来。我突然记起,我和她吵了一架,这是我们时隔五天讲的第一句话。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在我胸口蔓延开来,我感觉我的心脏被扎了一个洞,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从那个洞口流出去了。一时间,酸涩和恶心在我的胃中交织。唇齿冰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我痛斥她的软弱和默许滋生了那些人的猖狂后,我又能问她什么呢?
你还在和那个侵犯你的人交往吗?
你还在任由他们殴打你,差遣你,把你当作牲畜吗?
可她也说了,她没有办法,她没有钱,她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在这里读书。身体上的痛苦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她可以忍,只要他们同意她能在那里读书。
"你的腿还好吗?"
电话的风声中夹杂着她微弱的声音,险些让我忽略过去。几日前,我被那些人从楼上推下,幸运的是只摔伤了腿。
左腿像是印证她的话一般剧烈疼痛起来。我恍惚一瞬,坐了下来。
"没什么大问题,很快就能返校了。"
"那就好。"
话题在这里中断了。
我已经对空白的沉默产生了恐惧,尤其是她对我的沉默。我的肌肉不自觉地开始收紧挛缩。我的脑海又浮现那副她笑着对我告别的脸。那亦真亦假的梦像水草一般缠住我的脖子。
"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和你有关的梦。"
电话那头是噪音和她。她好像笑了笑,可声音太闷了。
"嗯,梦到啥了?"
我一下子失语了。
"我,我梦到我们去了大海边,梦到你拉着我的手潜到海底,我们一起围着小丑鱼跳舞。"
她这次真切地笑了。
"小丑鱼应该会胆小地躲在珊瑚底下吧,你是怎么把它骗出来跳舞的?"
"我也不知道呀,但是它就是和我们跳了舞。然后,我们还一起去了一家开在海底的大饭店,在里面吃了一顿火锅。"
"什么火锅呀?海鲜火锅吗?"
"对,海鲜火锅!"
"那服务员是海鲜吗?"
我噎住了。
"这不是重点!"
她在电话另一头咯咯地笑着。
"重点是,你之后带着我去了你的老家。那里有一大片的金色麦子,风一吹就像浪花一样。那里还有红色的枫叶,你带着我踩着落叶,还用枫叶做了一大捧枫叶花。你的爸爸钓了好多鱼,帮着你妈妈给我们做了一顿好香的红烧鱼。"
她安静地听着。
"我们一起捉泥鳅,一起去山上割猪草。晚饭后在院子里捉萤火虫。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送报的人把你和我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我们的手里。唉,可惜的是,你上的是清华,我上的是北大。"
她扑哧笑出声。
"你梦的倒美。"她顿了顿,又说了句话,但风太大了我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刚刚风有点大,我没听清。"
"我说你是个大笨蛋!"
她哈哈大笑,电话里的笑声有些失真。
我编造的美梦逗笑了她也逗笑了我,就好像那个梦烟消云散了一样。我尽力地忘掉那副画面,忘掉她摩挲着我的手,忍着眼泪笑着说"我就要走了"。
我梦到了她的死亡,但那只是个梦。
真正的她好好的,就在电话的那一头,只要我愿意,我就能去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