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木萝蒂亚的电话，一不小心的，挂在右脚的鞋子落了下去。

这里是学校的钟楼，也是阿格莱亚的高塔。

脚丫在风中晃来晃去，索性，便将左脚的鞋子也踢了下去。

她从未来到过如此之高的地方，高到好像轻轻一跃就能跳过围住学校的栏杆。她眺望远方，那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但她却从里面看到了一丝微光。

她站起身来，沙粒在她的脚趾缝隙里摩擦，痒痒的。

那是什么？星星吗？

它忽明忽灭，倒像是上帝用来捉弄她的玩具。

阿格莱亚不合时宜的想起木萝蒂亚曾给她讲的睡前故事。一只和上帝作对的恶魔，骗取人类本该受难后净化的灵魂，将它们撒入自由的山川湖泊。

她没有气力向上帝祷告或与恶魔交易了，她的灵魂污浊破碎，上帝不会赞扬这样颓废的灵魂，恶魔不会好奇这样腐烂的灵魂。她仰起头，像一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雏鸟，等待着死神来收割她的头颅。

阿格莱亚不想死，她一点也不想死，她不畏惧死亡，不畏惧痛苦。但她太想活下去了，而现实处处堵死了她活下去的路。

饥饿捂住了奶奶呼吸的嘴巴，贫穷融化了父母劳动的肢体，残暴撕裂了小猫的身躯，那她呢，她的死神又应该被叫做什么？

阿格莱亚一点也不想死，但影影绰绰的恶意下燃烧殆尽的是她仅剩的亲人的讯息。当她被欺凌者们按在水泥地上，抬头看到的是打火机烧起来的报纸，报纸上写的是明晃晃的死讯——她父母的死讯。

就在那一刻，她像个疯子一样，使用着一切可以为她所用的武器。她的恨意像野草般疯长，她嘶吼着扯着他们的头发，用唇齿去啃食他们的肉。她突然理解了木萝蒂亚的反抗，因为她在那一刻失去了她的亲人，她一无所有了。

不是母亲没有寄信，而是她的妈妈死去了！被一场烈火烧死在工厂里。她的妈妈和爸爸，在一座被封死的工厂里被活活烧死了！

她从没有用恶意去对待这个世界，而世界用绝望的恶意指挥她去死。

她那敬重感激已久，抚养她，让她去读书的恩人，是吞掉了她父母用漆黑尸体换来抚养金的仇人。她甚至不曾为爱着她的父母烧上哪怕一点的纸钱。

可笑！她的父母死了！

她居然在学校里读书？

阿格莱亚睁开了眼睛，干涸的双眼已经流不出泪了。她死死抓着肮脏的衣裙，指缝中是染着血的泥土。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她想好了，她要去打工，端盘子也好，洗碗也好，她要逃离这里，离那些伤害她的人远远的。她有手，她的手可以写字，可以举起重物；她有脚，她的脚可以让她奔跑，她可以攀登上被藤蔓锁住的大门。

她要带着她的亲人翻过大山跨过大河，她要带他们去遥远的地方。她要把妈妈和爸爸的骨灰撒到风里，她要把奶奶的骨灰埋入田里。她要去父母口中的大城市，她要去奶奶口中的大海边！

她还想活着，她要去看春天的落英缤纷，要去踩秋日的五彩斑斓。她还没吃过五六月份的桃和七八月份的香瓜，等她有了钱，她还要给自己买大大的螃蟹，然后要发泄似的把壳敲碎，把肉吃得一干二净。

对，她要活着，她还要读书。她要赚钱养自己，等她能把自己养活，她就一点一点攒钱，之后再去报个学校。她要上学，她要读她没有读过的文字，她要走过她没有走过的路。

她的心脏中疯狂的跳动，她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中沸腾。神和鬼无法拯救她，也无法拯救任何一个人，那么就由她来执行这一切，由她来做终结者。

"喵。"耳边传来孱弱的猫叫，阿格莱亚轻轻侧目，看见一只浑身粘着泥土和血的猫站在不远的地方。那是被她埋葬的猫，一只本该死去的猫。

黑夜中的眼睛闪着光。

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另一双漆黑的眸子。

她朝着她所能幻想的一切美好走过去，她走进了光。

随后，光闪烁一瞬，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