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烟驱车赶到的时候，屋里已经一片狼藉。
他伸长了腿，迈过地上乱七八糟的物品，在“祝你生日快乐”的背景音乐下，跳芭蕾似的坐到了餐桌上，欲言又止。
“他从来没这么粘过我，”萧南烟皱着眉看向高若愚，说：“你倒是头一个。我是指……下雨的时候。”
高若愚微微一笑，十分和善，一脚踩碎了地上转过来的塑料陀螺——这玩意只要开了机除非没电，否则不会停下生日歌的音乐——又把煎好的鸡胸夹到江启臣碗里。
“挺可爱的，跟他的魂魄一点都不一样。”
萧南烟十分不客气地夹了一筷子肉尝了尝，评价道：“还不错。”
他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随即又伸手抓了一下江启臣睡衣上的兔耳朵，眉头皱成了一团。
他话题一转，问：“下雨天，也确实见不到他的魂魄了，对吗？”
高若愚动作一顿。
那个虚弱到极致的“疼”，光是想一下，都叫他心口发紧。
他——或许说是他的前世——到底和江启臣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又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江启臣决绝地放弃一切，甚至连轮回都不在乎。
高若愚垂下目光，睫毛投下一小片好看的阴影。
有点嫉妒那个将军呢……
他微微偏头，看着吃得开心的小祖宗，眼神柔和缱绻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就连光影都变得温柔起来，细细描摹出高若愚的眉眼、鼻梁和嘴唇。
最后像是不舍得离开似的，从脖颈一路蔓延进半开的衬衫里，映出一小片润泽的肌肤。
好像恍惚间，高若愚的气质都变了似的。
变得沉稳、多虑，甚至可以说野心勃勃。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又变成了一副不问世事的大男孩模样。
“消失了，我后来再也没见到过。不许吃那个，有刺。”
他后半句话明显是对着江启臣说的。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雨停了以后，江总什么都记得。最好不要对他动小心思。”
高若愚继续低头挑拣鱼刺，动作极为小心认真。
“我没有小心思。”
萧南烟停顿片刻，才缓缓开口，问：“他对你很重要？”
“嗯，”高若愚碗里的米饭一口没动，手上还在忙活着挑鱼刺。
“那是当然，看不见的时候会想，想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期待下雨天，想和他待久一些，喜欢下班回家的时候屋里有热乎的饭菜，喜欢他讲的故事，盼望着下次见面，工作的时候走神，想让他尝到酸甜苦辣人间滋味，想让他感受到阳光，想让他不会因为雨天受限。最想的，是自己或许会碰上轮回转世的他，而不是……”
不是像一阵雾一样消散掉。
“恨死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对不对？”
高若愚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对……他身上那些伤痕是怎么回事？要是不能说，就算了。”
萧南烟一条腿支在椅子上，十分有损形象。
他本想再摸出一根烟，想了想，又忍住了。开口的时候带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没心没肺道：“你完了，你把老总看光了。”
“可不洗澡会感冒的。”
那一口得逞似的白牙晃得人眼晕，萧南烟扭过头去，一手撑在下巴上，看了外面的雨半晌，才平静地开口：“打拳打的。”
“打拳能打出那样的伤疤？分明是被什么东西划的。”
江启臣听不懂，但也知道面前两人注意力都没在自己身上，于是不干了。
也不知道他这只有几岁的脑子到底想干什么，突然手一推，咣当哗啦两声，再次凭一己之力毁灭了一个碗，加上之前的，一共三个茶杯四个碗，两个盘子一口锅。
高若愚弯腰去捡，就听萧南烟开了口，隔着桌子，声音有些低。
“黑拳，被我划伤的。”
屋内安静了半分钟。
雨，淅淅沥沥，马上就要停了。
萧南烟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变。
“剩下的你要是想知道，改天自己问，我能说的就这么多，还是看在你好好照顾他的份上。”
顿了顿，他才看向高若愚。
“下次别给他买糖葫芦，就算他想要也不要给他买。”
“为什么？”
茶几上还放着几串糖葫芦，又红又大又圆的山楂球和白色的糖霜混在一起，看了就叫人有食欲。
“因为他不喜欢。”
就在这时，一个独特的，带着清冷音质的嗓音响了起来，仿佛朦胧月下带着雾气的玫瑰，有点温柔，又有点慵懒。
“你们当着我的面，畅谈我的喜好和过去，当我是个死的？”
这一瞬间，高若愚的第一反应是：雨停了？
他抬眼看向窗外，失落感紧随而至。
雨停了。
江启臣清醒了。
雨停，意味着江启臣是一个不认识他的独立个体，两人的生活并没有十分明确的交集，一个在上层社会里摸爬滚打，一个在底层得过且过。
高若愚起身，把碎片往垃圾桶里一扔，他回头，就看见江启臣的眉头正轻轻蹙着，好像在被什么困扰一样。
“这些菜……”
江启臣似乎欲言又止。
高若愚心里一痒，像有小虫伸出触角挠了一下似的。
“难吃。”
萧南烟笑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难吃？
高若愚心里腹诽，眼睛一眯，笑容好似个黄鼠狼。
“这上面大部分菜，都是江总您吃的。我一筷子没动。”
江启臣：“……”
为了留住面前这位总裁的面子，高若愚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本来想说，这些都是你在下雨天时候会给我做的。
江启臣还要反驳两句，却突然看向厨房的方向。
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吸引他一样。
他起身走进厨房，十分自然地拉出橱柜门，从里面拿出一把菜刀。
就是一把普通的菜刀而已。
下一秒，他就把刀划向自己的手掌心。
“你他妈干什么！”
高若愚比萧南烟反应更快，他直接冲过来，夺过刀扔的老远，一把将人就给按到了水池边上，立刻拽过江启臣那只还在不断流血的手，给按到清水下冲洗。
“这是手啊！祖宗，这他妈是你的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