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若愚被吓得够呛，简直脑瓜门都要冒出青烟来，此时完全忘记了谁是老总谁是打工人，脸红脖子粗的就开始骂娘。

那种肝胆俱裂撕心裂肺的感受，那么突然，那么强烈，那么不由自主。

那么叫人后怕。

他手上青筋全都暴起来了，却控制好了力道，绝不会让江启臣疼上一点。

“卧、卧室，”高若愚声音都不稳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甩开头脑里似曾相识的场景，求助似的看向萧南烟：“药箱在卧室，衣柜第二层。”

包扎的时候，江启臣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在厨房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萧南烟，转头问高若愚：“你刚才紧张什么？划一下又不会死。”

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高若愚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近乎咬牙切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知道不知道？”

“我没有父母。”

“那也不行。”

面对突然间强势起来的人，江启臣愣了半秒，随即轻轻笑了一下，笑意一闪而过，短的像夜空细碎的流萤。

疏离，寡淡，不在乎，更不需要，甚至觉得可笑。

他抽回手，看了眼窗外。

雨停很久了啊。

“你的条件。”

“什么？”

江启臣指了指满地的狼藉。

“这种，随意闯入别人家里并且搞得一团糟的事，你要提什么条件作为补偿？”

高若愚动作一顿，把头扭到了一边。

“不是什么都可以用条件来等价交换的。我离开你家的时候就说过，要是想看魂魄状态下的你到底去了哪里，可以随时来我这里看看，你……他，他只会下雨的时候来，雨后就离开。”

“当然，”高若愚见江启臣的表情里似乎带着隐隐的疑惑，于是立刻改了口。

商人重利，如果“条件”或者“补偿”的存在可以叫江启臣放心的话，高若愚愿意开口，甚至求之不得。

“条件也有，不要总是拒绝我的靠近。我会很有用，对你，对公司。”

高若愚知道不能过于心急，他只是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上来谈条件。

一股似有似无的木香突然近了，熟悉到令人心颤。

那双眼睛，乌黑的，带着某种不明的意味，从金丝边眼镜后看过来的样子，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韵味。

“什么叫‘靠近’，像这样吗？还是说，做情人？”

江启臣向前一探，一手抵在了高若愚的椅背上，一手搭在桌边，将人锁在了方寸之间。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间，好像都带上了清冽的香。

“可是在换一个法务与和你所谓的‘靠近’之间，似乎前者更让我开心。”

高若愚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那块没挑完刺的鱼肉就被剩在了碗里。

他垂下目光，感受着心脏越来越强烈的跳动，觉得嗓子有些干，心里也有些难受。

这样明显的拒绝，这样调笑又不走心的态度，都能让人清楚明了地知道一个事实——江启臣从头到脚都写着对他的抵触。

“你就这么讨厌我？”

“不讨厌，但是也不想接近。”

江启臣微微前倾，声音被刻意压低了，近乎耳语。

听在某人里，简直像淬了毒的红酒，要人命。

“况且你还亲了我。”

高若愚的耳垂迅速红了，脸颊上也感觉火辣辣的，连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

“……免、免责条款，我有。”

江启臣靠回椅背上，刚才的那副表情似乎都是装出来的，瞬间恢复了平淡。

他本就肤色苍白，被白炽灯一照，就显得一点血色也没有，总像精力不济的病美人。

“虽然可以辞掉你，但是没必要。成交。”

就在这时，萧南烟从厨房幽幽地冒出了一个头。

“说完了没？老总平时小情儿那么多，多一个也无所谓，但是现在我有个东西给你们看看。”

他说着，手一伸。

一把小弯刀出现在面前，长也不过十几厘米，通体银白，一点多余的装饰也无，拿在灯光下的时候，可以看见刀体上细密又复杂的纹路，像是一个古老的图腾。

高若愚突然抚上胸口，感觉心脏密密麻麻的都是疼，疼得他脸都白了，忙问：“这玩意儿哪来的。”

他一把拦住要去接刀的江启臣，好像个护犊子的老母鸡。

“我说是菜刀变的，你信吗？就你们刚才说话的功夫，我发现它裂了个缝，再一眨眼，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看看，”高若愚虽然拦住了江启臣，但自己却已经伸手接过。

就在他触碰到刀的一瞬间，客厅的灯忽然爆裂，哗啦碎了一地，室内骤然间陷入黑暗，不知从哪里卷起了狂风，呼啸着，裹挟着无数惨叫与哭号，吹翻桌椅，打碎餐具。

一时间，种种情绪涌上心头，高若愚死咬牙关，就是不愿意松手，好像只要松了手，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片段——

江启臣逆风而立，发丝被风吹得一团乱，裹在狐裘大氅里的身子仍旧被冻得瑟瑟发抖，眼里却燃烧起了越来越炙热的仇恨。

憎恨、怨怼，还有浓烈到让人窒息的爱意。

仿佛汹涌奔下的岩浆，灼得人体无完肤。

他唇抿得死紧，毫无血色，眼尾通红，像是寒冬腊月一株即将凋谢的红梅，脆弱、易折。却偏生没有一滴泪落下来。

哭干了，哭尽了，再也流不出来泪水一样。

冰天雪地里，江启臣唇畔微动，无声的几个字，仿若一根尖锐刺骨的冰凌，直直地扎进人的心脏。

——我恨你。

高若愚恍惚间低下头，就见那柄短刀已经没入胸膛，银色的刀柄转着流光。

那三个字，真真能叫人皮开肉绽，彻心彻骨，悔不当初。

漫天纷飞大雪，耳边北风呼啸，一望无际的银白色雪地里，好像只剩他们两人似的。

“你可曾，”他看向江启臣，微微一笑，好像早料到了对方会这么做一样。

身体上传来的痛却远不足胸膛上传来的痛。

痛到麻木。

“可曾对我有过半分真心？”

“真心？”

江启臣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眼尾红得更甚。

飞雪漫天中，紧随而至的将士将江启臣踹倒在地，溅起的雪花不知道迷了谁的眼。

江启臣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黑发被风吹得漫漫扬扬。

他也在笑，笑到整个身子都在抖。

单薄、瘦弱的让人心疼。

掉落的狐裘便随它去吧，跌在雪地里的狼狈姿态被人笑，便笑吧。

在一片嘈杂的“将军遇袭”声中，在刀剑接连出鞘的铿锵声中，在一哄而上的吵闹声中，江启臣只是在笑。

他笑得猖狂，笑得不惧天不畏地，笑到唇畔一线血线细细滑下。

江启臣慢慢掀起眼皮，血色衬在惨白惨白的肌肤上，刺目的红。

他问：“你拿什么向我讨要真心？嗯？我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