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只将门开了窄窄的一条缝,在叫完那一声后就滑了进来,迅速融入一片黑暗中。
高若愚浑身的汗毛刚要炸起,就听到咔嚓一声,屋内突然亮起了温暖的烛火,幽幽抖动的黄色暖光映出那个身影,以及他耳朵上流光溢彩的奇怪配饰。
正是接他们进入寺庙的小和尚。
小和尚挠挠头,脆生生地抱怨了一句:“怎么叫它给跑出来了。”
说完,还眨巴眨巴大眼睛,对着两人拱手作了个揖,道:“不好意思,今天没看住,它偷溜出来还钻进了厢房,吓到两位了,是在抱歉。”
高若愚感到钳制自己的力道明显一顿,像是微微的吃了一惊,随后就马上松了开来。
他甚至不用偏头,就知道江启臣站到了自己身边。
两人的目光都被地上的东西吸引住了,那是盘伏着的一条通体翠绿,唯独头顶灼红一片的蛇。
那绿太过熟悉,让人想到地下的岫玉。
蛇立起身子对着小和尚的方向瞧了一会,乖顺地爬了过去,缠上了他的小臂,烛光下的鳞片泛着冷硬的色泽,上面还有点点血迹。
“这是红缨蛇,”小和尚解释道,毫不客气地拍了拍蛇头,拍得它猛然竖起了身子,嘶嘶地吐着信子。
“长本事了?”
小和尚啧了一声,抓住蛇尾反方向一抠,几片鳞片就那么被扔进了茶水里,那条红缨已经委委屈屈游到了他的肩头,缩成一团。
“红缨是毒也是药,你脸划伤了,需要解毒。”
屋内烛火随着小和尚的走进而闪动了两下,明明灭灭的光线里,高若愚看不清那小孩的表情。
茶水是之前两人进屋的时候就已经泡好的,早已凉透,被端过来的时候,浮在上面的茶叶已经变成了红棕色。
这玩意但凡给个正常人,都不敢接过去喝了。
可高若愚盯着盯着偏生就生出了些许异样,他顺从地伸出手,魔怔了似的就要接那杯茶,被江启臣拽了一把,才匆忙收回手。
小和尚盯着江启臣看了半晌,半整张脸都浸在阴影中。
“哥哥,为什么阻拦我?”
他慢慢地将手倾斜,茶水拧成一条线坠落到地上。
下一秒,小和尚突然笑了,他蓦然将茶杯甩出,清脆的碎裂声炸开。
与此同时,屋外顿时狂风大作,隐隐雷鸣逐渐增强,木鱼敲击的声音伴着铃铛声由远及近,烛火跳动得更加厉害。
在明亮与黑暗的间隙里,高若愚瞳孔一缩,鸡皮疙瘩瞬间炸了起来,只因为前一秒那个个头才到他腰间的小孩,后一秒就陡然原地消失,几乎是同一时刻,他的视野里骤然出现大片绿。
高若愚僵硬地抬起头,就看到一条大了不知道数倍的红顶巨蟒正俯首看着两人,黄色细长的瞳孔中清楚地倒映出他们的惨白脸色。
烛火苟延残喘地跳跃了两下,瞬间熄灭,在眼前一黑的前一秒,高若愚瞳孔里映出来的,是那条仿若箭矢一般朝两人疾射而来的巨蟒。
他慌乱间只来得及用上生平最大的力道推了江启臣一把,根本没顾上到底能把人推到了哪里去。
腥风擦过,高若愚连手都没来得及收回,就被一股大力撞到墙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手上的剧痛袭来直入脑海,他被冲击力直接砸到墙壁上,撞了个七荤八素。
半秒后,他已经身体腾空,被蟒缠绞了个严严实实。
高若愚耳边狂鸣,额角青筋暴起,脸色被憋的血红。
那股强大的挤压感几乎要将他的胸腔碾碎,他忍着剧痛勉勉强强吸入一口气,还全是蛇腥气。
“废物。”
谁……在说话?
江启臣?
不,不是。
高若愚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视野里一片黑,他什么都看不见,但那两个字极为清晰地传入脑海,冷硬如铁,坚如磐石,声音中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那是……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来不及思考,脚下就剧烈一震,整个人好似被什么东西震荡了个稀碎。
下一秒,高若愚猛地从床上弹起。
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一下又一下,砸得人意识恍惚,血流不断冲刷鼓膜,一阵一阵接连不断,仿佛没有尽头。
高若愚抖着手一抹脸,骨折时的痛感仿佛还停留在神经中难以消退。
可实际上,没有刺痛,也没有血迹,身上完好无损。
室内只有一盏微弱烛火,以他自己为中心的地面上,正逐渐出现越来越多的线条,扭曲、复杂、交织成一个熟悉的图腾。
江启臣在床边,半垂着目光收着手里的一段粗麻,空气中隐隐有一股冷水香,极淡极浅,悄然弥漫开来。
高若愚喘着粗气愣愣地看着那些线条逐渐蔓延开,看了好一会,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一把掀起衣服下摆。
身上的图案已经消失不见。
“怎么、怎么回事?”
“你入魇了。”
江启臣一边说,一边收好粗麻,在自己腰间缠了一圈,而后转身朝着一根梁柱走过去。
“我是被你的梦话吵醒的,说了一堆没用的。寂空察觉不对,半夜来了一趟,说你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沾上了,那东西像是被承影剑吸引过来的。”
“承影剑在人身上待的时间越长,也越容易让人丧失神智,寂空只能试着将它转移出来,但因为有那东西的存在,所以转移过程中会不会有危险,他也不知道,刚说完就直接入定了。”
江启臣靠在墙上,用舌头舔了一下后槽牙,脸颊还有些微微的痛感。
他抬了下下巴示意了一下寂空的方向,“这不,还定着呢。”
“我……我……你……你……”高若愚脑子有些混乱,看了眼一旁坐得端端正正的和尚,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问哪个问题,有点稀里糊涂地脱口就问了现在看起来最不重要的一个。
“你是要把自己绑起来吗?”
“嗯,他让的,说为了防止一会下雨我添乱。而且这本来是绑你用的,那些东西转移的时候,你挣开了绳子不说,还长本事给了我一拳。我这张脸,你也敢打?”
他说得有些漫不经心,目光透过金丝边眼镜斜睨了他一眼,接着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继续打结。
“我、我打了你?”
高若愚结结巴巴地问。
一时间,他脑子里突然闪现红缨巨蟒冲过来时,下意识推开江启臣的那一幕。
可能就是那一下……
“抱歉……那条蛇太大了……”
不远处,寂空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他手握法杖,看向两人,道:“有异。”
江启臣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
寂空摘下法杖上的摄魂铃放在阵眼中心,道:“如你们所见,图腾法阵已经转移,且澧昭碎玉就在这铃里,按理说,我可引着承影剑从你身体里脱离,三物齐,待血月现,结界开启,便可探得昆仑镜。可现在有个问题——”
高若愚急忙问:“什么问题?”
“我原以为之所以感受不到那一百一十多万条冤魂残留的怨念,是因为他们受到法阵的压制,可现在法阵移出,我却仍感受不到那些怨念,这很奇怪。可现在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只能等,随机应变。至于你刚才说的蛇,我有一个推测,你需要再说得详细一些。”
高若愚压下了一堆问题,先把梦魇中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然而,待他说完,江启臣一句话惊的他刚落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进厢房的路我提前就知道,所以并不是被你说的那个小和尚带进来的。实际上,我没有见过那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