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若愚回想上山的时候，小和尚在前，江启臣在中间，他在最后，且小和尚引路的时候一言不发，只是偷偷看了几眼江启臣，即便他当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想来寂空说的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就是江启臣并未见过的，只有他自己看到的那个小孩。

“如我所料，红缨是信使，一种古老蛇种，游走速度极快，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擅于藏匿，速度虽不如信鸽，但不像信鸽那样被人发现，传言说这种蛇只要不死，一定会将消息传到才算结束，因此，有些重要但不紧急的密令或信件，选择红缨比选择信鸽更加安全。”

“相传，红缨从生到死，只认一人，极为护主，若是经年累月以血肉饲养，则可入人梦化人形，以茶水鉴人，若人饮茶后无事，则可知晓红缨所要传递信息，除非被主人阻拦，否则那杯茶水你定是要饮下的。”

寂空投过去的视线正好和江启臣的撞上。

“但在高若愚魇住的时候，你阻止了那条蛇，除非你是它的主人，否则它不会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而你之所以出现于高若愚的梦魇中，可能是因为承影上有你的气息。”

话音未落，忽听雷声轰隆作响，寂空神色一凛，抄起法杖将桌上一杯水打了出去，瞬间，水杯碎裂，刚好全落在江启臣周围，无形中起了一个小阵。

寂空肃然道：“承影有异，高若愚，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他已将手指咬破，在额心一点，再一睁眼，暗道一声不好，单手结印在法阵外，立即盘腿坐下，额头马上就浸出了汗珠。

只因为高若愚身上已经爆出了一层黑雾，紧紧实实的将人绕在里面。

寂空将法杖在地上重重一敲，地面裂出了细碎的纹路，阵眼中心的摄魂铃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却被掩盖在密密麻麻接连不断的雷声之下。

黑雾被摄魂铃惊得一个瑟缩，随即猛然间暴涨起来，隐隐的竟是能压制寂空的程度。

微弱烛火忽明忽灭中，地上的图腾隐隐泛出血红的色泽，一圈一圈，密密麻麻，异常复杂。

高若愚只觉胸口烫得惊人，全然不知自己已被邪气笼罩。

“我在想——”高若愚咬紧后槽牙，有什么东西在大力拉扯，要撑开他的胸膛破体而出。

“你之前说那个将军用承影剑斩杀一百一十多万人，这些人里会不会有江启臣，所以承影剑上有他的气息，才会入了梦魇！”

那股蛮横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搅碎五脏六腑，带来的破坏力远不是他这种肉.体凡胎所能承受的，直接贯穿全身的骨骼、血肉，震动波荡直接达魂魄。

一层一层的冷汗冒了出来，浸湿了他的黑发，从额头流入眼睛，又从双颊淌下，渗透衣服，从背上流下，宛若一条冰冷河水。

高若愚终究是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天边骤然划过一道闪电，雷声轰然而至，劈开夜空，暴雨如注。

高若愚咽下一口血腥气，咬牙逼迫自己扭头看向江启臣的方向，方才那个念头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承影剑下的冤魂里，如果有江启臣呢？

而不远处，随着雨声渐起，江启臣身子一软，差点倒在地上，早就趁着还没变“弱智”的功夫，拉紧腰间的粗麻，打好了最后一个结。

他的动作随着渐起的雨声逐渐慢了下来，惊雷不断，他眼眶发红，只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睁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而后，他看见了因为剧烈疼痛滚落在地的高若愚，于是凭着本能往那边一跑，却迎头撞上一个无形的屏障，撞得他登时眼冒金星。

高若愚动了动，想出声安抚一下他，却突然被一股力量击中，身子直接飞出，轰的一下撞到了墙上，正好落到江启臣身边。

落地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完全蒙了，耳边嗡鸣一片，听不到雷声雨声，脑子也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骤然明亮的视野里，高若愚看见了大队的军马，长.枪重甲，火光冲天。

人群仓皇逃窜，仿若羊群，惊恐、慌乱、呼叫、求救声此起彼伏。空中满是烟尘、箭矢和尖叫。

他一低头，就见自己身披重甲，手握长.枪，长.枪上的红缨被雨水打湿，鲜艳胜过淋漓血水，胯.下战马也着猩红釉彩鳞片甲。

左手边的副将一身黑甲，语调发懒，笑嘻嘻地小声问了他一句：“将军心软了吗？”

夜空中全是浓烟，四处的火光，任何东西看起来不是红就是黑或是橙，映在瞳孔里，让人眩晕。

高若愚听着声音从喉间传出，一样的音色，却格外冷淡，即便握着缰绳的手在不自觉间已经多用了很多力道。

“不曾。”

于是那副将心领神会，懒洋洋地抬手。

“高将军的习惯大家都知道——”

一根长.枪从队伍后面疾射而出，裹挟着千钧之力，直中一位逃窜的妇人喉间。

紧跟着，无数箭矢紧随而至。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副将右手落下的瞬间，不远处传来惊天巨响，接连不断，整座城池瞬间炸崩，血泥烂肉裹挟着那些碎裂的甲胄，成为飞镖利刃一样的存在，伴着不知何处传来冤魂厉鬼的哭嚎，狂风剑雨般冲着两人疾射而来。

一切都成了慢镜头，嗡鸣声消失，雷声轰然砸下，暴雨倾盆！

高若愚猛然睁眼，他又回到了厢房内，方才那些所见却已经被刻在了记忆深处，但他似乎来不及讲给江启臣听了。

来不及告诉他，那个将军是真的冷血无情。

高若愚用尽全力支撑起身体，条件反射飞身就是一扑，直接挡在了江启臣身前。

血，艳红的，瞬间激射而出，溅在他和江启臣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上。

他的胸口被什么击穿，染红了大片胸膛。

无形的承影贯穿他的胸膛，唯留丝穗在空中抖动。

他一张口，腥甜的液体从喉咙涌出，蹿进气管，他咳嗽的停不下来，血从口腔鼻腔淌下，低落在地。

承影剑从他的身体上抽出，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倾斜又笔直的血线，剑身上的黑雾暴涨几乎湮灭天地，汹涌着海浪般升起，却又在转瞬间消散，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哭嚎叫喊，都逐渐弱化，最后成了一缕缕细散的风。

“说也奇怪……”

高若愚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血液急速流失，他动了动唇，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我总觉得亏欠你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