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

江岁和浑浑噩噩中，只感觉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睁开眼睛，浅色瞳孔里映出萧南烟焦灼的一张脸。

“可算醒了，”身边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有些耳熟，江岁和转动眼珠，盯着那张老脸看了半晌，才认出来这是常出现在南楼一梦的说书人。

“别动，你腿上有伤，再不处理就烂了。”

有人按住了他的腿，江岁和皱眉挪动视线看过去，见高若愚满身是血，正拧眉帮他处理伤口。

屋里一片昏暗，一点烛火也没有。

他感觉头晕脑胀的，身上一会冷一会热，压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晕了过去，唯独“赶他们出去”的念头挥之不去。

萧南烟压低声音的解释听的人云里雾里，过了好一会，他迟钝的脑子才弄明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黑衣人来自南蛮，南蛮人邪门歪道用的多，暗器秘术防不胜防，有的精通易容术。

当时有个黑衣人从萧南烟那里逃脱，转头碰上了正要去帮忙的高若愚，于是几乎在转瞬之间就用易容术伪装成了萧南烟。

高若愚十分敏锐，没一会就察觉不对，一刀刺过去却扑了个空，被他跑掉了。

结果，等真的萧南烟一出现在高若愚面前，便出现了自己人打自己人，还打的难舍难分的情况，差点把南楼一梦给拆了。

“那人诡计多端，跑下去可能刚好碰到你，世子爷你……你可能，”萧南烟欲言又止，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可能对付不过来。”

“所以他对付我的时候不仅心急，还招招致命。”

高若愚冷不丁地开口，意有所指。

萧南烟不搭理，“冲世子爷射箭的那人被我们漏了，好在这位老先生身手不错，出手将人解决。”

说罢，他一指安静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老人。

说书人突然被点名，摆摆手，说：“误打误撞，误打误撞。我这把老骨头是跑不动了，也不想跑，南楼当家的待我不薄，我留下来守楼也是心甘情愿，若是早知世子爷要来，我便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将楼里的狗杂种们轰出去！断不能叫世子爷受了这番苦楚！”

他愤恨的一跺脚，看了高若愚一眼，继而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城中都传，南蛮人将军力包围在王宫附近，对都城之人，虽不至打家劫舍，但却放出狠话，无论是谁，三日内主动投降便可躲过一劫，若不降，他们便要血洗整个王都！”

江岁和一拍床榻，脸色白里透红，他这一动就扯到了伤口，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世子爷！”说书人忙上前，见被萧南烟隔开不能近身，便一撩衣袍，蓝布长衫下的双膝一跪，手抱成拳，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满腔愤恨倾泻而出。

“传言澧昭王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若是果真如此，世子爷便是澧昭唯一的希——”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巨响遥遥响起，轰隆一声震天动地，说书人脸色已铁青，颤着声音道：“三日期限已到，他们要攻进王宫！”

窗外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江岁和一把扯下身上的薄被，抿紧唇，甩开搀扶，瘸着腿撑到窗口。

他握紧拳头，强压下自己的喘息，额头上的青筋也冒了起来。

缓了一下，他便伸出手指将窗户捅了个窟窿，露进来的天光登时洒了一缕在脸上，惨白惨白的。

下方，那个他好像在猎场里瞥见过一眼的南蛮小子，那个王叔说获得了狩猎头筹的小子，正坐在枣红马匹上，腰背笔直，一身戎装，身后跟着一列列整齐的军队。

道路两边，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窗缝不时闪过黑影，紧张又焦虑的气氛蔓延开来。

恩威并施、软硬兼顾的话，从南蛮小子身后的随从口中喊出，带着气势与威压，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王宫方向滚起浓烟，遮天蔽日，仿若黑云压城。

火光与浓烟映在江岁和眼睛里，登时叫他眼眶红了。

“你们也听见了——”

随从的声音更加响亮，难以压制其中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王宫将破，现下若有降者，不论男女老少，都可免于一死——”

官兵似乎早有准备，哗啦一下四散开来，一沓沓不知道拓印了什么的纸张从他们手里发出去，掖进门缝，塞进窗框。

楼下的煽动还在继续，说书人急急道：“他们前几日一直在发放，上面写满了招降的好处，百姓里不是没有反抗的，冒头的那些早就被拉出去，死无全尸，达官显贵也未能幸免，被灭门的，被血洗的比比皆是。”

百姓迟迟不出家门，南蛮小子侧耳听了听，忽的抬起手，只听空中一声鹰啸，一头猎鹰扑闪着翅膀稳稳落到了他的臂膀上。

他微一偏头，耳上的羽毛坠饰随着动作歪了歪。

南蛮小子从鹰爪里抽出什么东西，随即皱眉，摆了摆手，几乎是一瞬间，所有军官踹开紧锁的门窗。

一时间，惊叫、怒骂、恐吓的声音此起彼伏。

妇人抱着孩童，老者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出，在恐惧与害怕汇成的河流中，没多久，道路上挤挤挨挨的全是人群。

王宫方向的浓烟翻腾着弥漫天际，黑灰烟尘散在空气里，随风而来，幼童被呛的接连咳嗽，泪眼汪汪，抓着大人的衣角，恐惧而茫然的瞪着眼睛。

他身边的父亲情绪激动，在官兵推搡之下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别碰我！”

下一秒，他的头颅高高飞起，落下去的时候，圆睁的双眼和江岁和的目光对上。

父母双亲，妻子儿女，都不过是朝代更迭下的草芥人命。

前几日的招安变成现下的屠杀，凡是不从者，都难逃一死。

江岁和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反身就要不顾一切地往楼下冲，被萧南烟一把抱住，死死捂住了嘴。

忽听楼下大堂一声响亮的踹门声，紧跟着，桌椅碗碟破碎，脚步杂乱的声音此起彼伏。

说书人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颤抖着身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高若愚一个箭步冲到紧闭的门前，龙牙刀已经反手握在手中，随时准备着给开门的人致命一击。

后来发生的事情，混乱的叫人难以分清。

有人撞开了门，有人一把推开他，有人衣衫在混战中被剑锋挑碎，有人挡在他身前，又有人向他袭来。

江岁和只觉全身都在冷的打颤，晕眩感铺天盖地，怒气却在全身翻涌，胸膛似乎将要爆裂，可却身子发软，左支右绌，受到箭伤的腿严重限制了他的行动。

“叮”的一声，他手里的承影剑被震的飞了出去，人也摔倒在地，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眼角余光皆是寒冷剑光。

江岁和完全是凭着本能连滚几圈，避开几剑，明显力不从心。

忽而有什么东西溅满脸庞，温热黏腻，江岁和睁开眼，在眩晕中看到一个南蛮人的喉间被刀贯穿，刀尖一滴血珠格外圆润。

是熟悉的刀刃，是龙牙刀。

高若愚抹了一把脸，一脚踢开死尸，伸手一拉，就将江岁和从地上拽了起来。

“看着，”高若愚低声道：“看好了。”

说罢，他抽身而上，眼神凌厉，一身血衣已经发黑。

高若愚，人称高小将军，应敌能力是多年在战场上厮杀锤炼而出的，尽管被俘到澧昭后他很少耍刀弄枪，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实战能力。

与瀑布那次比试相比，高若愚的身法并不特殊，只不过每一块肌肉、骨骼，似乎都自然而然连接起来，反应快，身法快，协调统一，完美配合。

当他从地上一把抄起承影剑之后，脚下一蹬地，人已高高跃起。

没有过多的花招，没有和江岁和在瀑布比试中的让步，一招一式都直逼要害，稳、准、狠、快，一剑穿喉，甚至和萧南烟配合的还很默契。

待他静立之时，屋内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体。

说书人颤抖着从桌子下爬出来，萧南烟喘着粗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很不好看。

血腥气蔓延开来，一片寂静。

一声叫好突然响起，腔调微微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原本在楼下的南蛮小子，已经踏着一地的血泥烂肉，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