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琛知道程珏小时候练过好几年的钢琴，在程家人的描述中，当年他和韩祎的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尤其惊为天人。韩祎的爷爷让她学小提琴，于是他便选择钢琴来与她相伴。

梁雪琛也听过程珏过年时在程家大宅里弹《小星星》逗侄子侄女们开心，但这是她第一次坐得那么近、那么认真地听他弹琴。

她没有什么艺术造诣，对音乐的评价也只有简单的“好听”和“没那么好听”两种。程珏的十指在黑白键上跳跃，音符缓缓流出。这首《梦中的婚礼》是她为数不多熟悉的曲子——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早上，宿管将这首曲子当做起床铃播了出来。

“这是《梦中的婚礼》，是一首从名字到内容都很浪漫的钢琴曲。”

原本梁雪琛没那么在意，但当时洪雅文在她耳边随口说了一嘴，让她从此记住了这个旋律和这首曲子的名字。

在听了很多遍这个曲子之后，她才在偶然间发现网络上流传的这个曲子背后的故事并不怎么美好。

传说一个痴情的男子在他的公主出嫁前，为公主挡下了一箭。他缓缓倒下，临死前梦见公主穿着婚纱与他一起走进了礼堂。在梦中，公主对这他微笑说出了“我愿意”的誓言。他终于怀抱着美梦死去，公主也永远失去了他。

爱而不得的无力感会让人仿佛坠入悬崖。

“你在哭吗？”

等梁雪琛回过神来时，音乐声已经停止。程珏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可疑的水滴。

“我很少见到你哭。”

“我没哭……不是……”

她推开他的手，撇过头飞快擦干眼泪。

“你是被这首曲子感动而哭，还是想到了某个人而哭？”他的语气很肯定：“你刚刚想的人不是我。你在想谁？”

梁雪琛一阵心惊——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洪雅文了，就这么一瞬间而已，竟能让他看出她的心思么。

她强装镇定，转移话题道：“大二的时候，关磊在迎新晚会上要表演钢琴独奏。他在排练时让我们随便点想听的曲子，我只听过《梦中的婚礼》，于是轮到我的时候只好点了这首。然后关磊告诉我，学院派的老师们不会让学生弹这首曲子。他说，越是懂古典乐的人越是看不起这首曲子。”

程珏显然又抓错了梁雪琛的重点：“你刚刚想的人是关磊吗？”

梁雪琛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要被他这莫名带着奇怪醋意的问题带跑偏。

“我当时觉得很尴尬，因为我发现我不懂的东西太多了，就连误打误撞喜欢过的旋律，在别人眼中也可能是没内涵的。这个世界上，每一样东西都有它归属的界限，每个人经历的东西就决定了他可以触碰到的界限。”

“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死死盯着他修长的指尖，再次叹道：“程珏，阶层的壁垒太难跨越了，哪怕只是往上面跨一步，都会让人伤痕累累。”

“你说得对，在一些人心里，连音乐都分了三六九等。但是谁规定在剧院不可以演奏民间传诵的歌谣、或是在街头禁止响起古典乐旋律呢。”

他知道在她心底埋藏着外表从未表现出来的自卑，但他从未尝试去了解，因为这些情绪在他看来都是没有必要的。

一曲闭，他笑道：“雪琛，有的人喜欢咸鱼白菜，有的人喜欢鲍鱼龙虾，但是所有的口味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高贵，所以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不用在意孰高孰低。”

“是吗？”

梁雪琛深知和他讨论类似的话题绝不可能得到两人共识的结论，于是不再纠结，手指试着按下黑白琴键。因为她的力道太小，琴弦发出的声音十分轻微。

“来，我教你。”

程珏把手覆上她的手，带动她的手指往下按，断断续续的简单旋律，但一首《小星星》已经听得分明。

她记住了几个音符，很快能按照节奏弹出这首耳熟能详的童谣。他放开她的手，跟随她的节奏弹出和音。

“这首儿歌改编自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是我小时候第一次登台演出时弹奏的曲子。当时我弹错了好几处地方，表演结束之后妈咪让我对练习时不端正的态度反省了一晚上。”

变奏曲主题呈示部结束，程珏用双手在琴键上弹奏变奏部分，梁雪琛的手指跟不上节奏，于是停了下来。

几分钟后，十二个变奏结束。梁雪琛没有学过音乐，但她给程珏的演奏一个“非常好听”的评价。

“而莫扎特这首著名的变奏曲，又是根据一首法国歌谣改编而来的。所以你看，童谣和古典乐之间也可以是互通的。”

“嗯？”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他专门演奏这首曲子，就是为了再一次向她说明，音乐不分贵贱，人也一样。

他对她，一直都很好。好到是那样的不真实，好到让她越来越怀疑自己何德何能走进他的世界里。

“不是吧，这首曲子也快把你感动哭了呀？”程珏伸出五指在梁雪琛眼前晃了晃，“这曲子挺欢快的吧，背后也没有什么悲伤的传说呀。”

她被他带有玩笑的语气逗笑了：“行了，谢谢你的《小星星》，以后别人问我最喜欢什么曲子，我就回答这首吧。我先下楼了，你自己慢慢练吧。”

“哎……”

“对了，你送给我的那个书签具体是在哪家店买的？待会儿把地址发给我吧，我也想买几张送人。”

“哎……”程珏叫住她，“你还没回答我呢，刚刚想的人是关磊吗？难不成你要买书签送给关磊？”

梁雪琛白了他一眼。

虽然韩祎一直强调她只办一个简单的婚礼，但毕竟贺家和韩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婚礼流程可以简单，其他的东西怎么都不可能将就。

景安安有身孕不能太劳累，于是婚礼前一天的现场布置和流程彩排全程韩祎只让梁雪琛陪同。

程珏以接送梁雪琛为借口，从早到晚一直跟在她们身后——其实程珏说的确实是接送梁雪琛，但梁雪琛把这个理由自动理解为陪伴韩祎。

韩祎对婚礼的每一个细节都亲力亲为，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对这场婚礼的期待和重视。

深夜十一点，彩排结束，程珏和梁雪琛送新娘子回家。而新郎按照婚礼习俗，先独自住一晚上的酒店婚房，等待第二天迎亲仪式。

这是韩祎第一次没有坐上程珏的副驾驶位，而是挨着梁雪琛坐进了后排。

梁雪琛从后视镜里看到程珏欲言又止，最终目光黯淡了下去。

在韩祎下车前，梁雪琛抢先一步递上一份小小的礼物：“一一，生日快乐。等你回到家一个人的时候再看我给你写的信，礼物嘛你可以直接拆。”

韩祎笑着接过礼物，不客气地直接拆掉了外包装。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雪琛……谢谢。”

曾经方雨婷喜欢一本关于沙漏的言情小说，于是给宿舍每个人都定制了一个书里描写的沙漏，白色沙子落下的时间也和书里的一样是99秒。后来她的病情发作，在宿舍亲手摔坏了所有沙漏。

后来梁雪琛给自己买过许多沙漏，大大小小的都有，但始终再也没有和方雨婷送给她们的一样的了。她也曾想过去定制，但找遍了网上的小店，都没有找到可以做出和那份礼物一样的来了。

或许再也找不回的，是那段青春记忆，而那本小说里有一句被许多青春期少女写进过空间主页的名言：沙漏记得，我们遗忘的时光。

她是在程珏买樱花书签的那家店看到的这个沙漏。说来也巧，她原本打算到那家店逛逛选个礼物，能做出樱花书签这样特别的东西的地方，一定还会有其他特别的玩意儿。

那家店的入口挂满了干花书签，唯独少了樱花。梁雪琛一抬头，就看到了韩祎最喜欢的玉兰花。

她忍不住寻找另一种花的踪影，最终和店员确认老板娘并没有制作有关太阳花的任何东西。

在带着些许遗憾穿过书签门帘时，像是宿命一般的抬头便看到架子上孤零零地摆放着这个白色的沙漏。

她走向前倒转沙漏，静静地看着时间在这沙漏中具象化流逝，直到沙子全部落下，整整99秒，竟然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于是梁雪琛把所有的玉兰花书签连同这个沙漏买了下来，39张玉兰花书签环绕着一个99秒的白色沙漏，被她精心打包送到韩祎的面前。

她把她们易碎的回忆重新拾起，用她最喜欢的花香一路守护送还给她。

“一一，我很幸运这辈子能认识你。”两个女孩紧紧拥抱在一起。

程珏不知道沙漏的意义，看到书签之后小声抗议道：“梁雪琛，原来你昨天问我地址是这个意思！你也太鸡贼了吧，连送礼物的创意都要用我的。”

沉浸在回忆中的韩祎不明所以：“什么创意？书签还是沙漏？”

“对啊，你的什么创意，难不成你原本也打算送给一一玉兰花书签吗？”

梁雪琛问过在店里打工的小妹，知道这些书签都是老板娘几年前的手工作品，每种类型的花分别制作了五十张。最近并没有人买下玉兰花书签，所以不可能和别人撞了礼物。

程珏向梁雪琛送出“我们回头算账”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买过沙漏吗，我的办公桌上还摆着一个呢，是蓝色的，受青春时期看的小说影响真的很大很大。

今天也要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