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斯年显然也没料到沈知栩会在这里，好看的眉心蹙起，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沈知栩捏着金针，愣在原地，鬼医推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

慕斯年将袖子挽起，用丝带固定住，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线条优美，走势流畅。沈知栩的脸颊微不可见地红了一下。

纤细锐利的金针密密麻麻扎满了慕斯年整条手臂，沈知栩手颤抖着，金针险些要捏不住。

偏生鬼医还在旁阴恻恻来了句，“小羽毛，你手这样抖，一针扎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叮当，金针应声掉落，光滑的墨玉桌面映出金针虚虚实实的倒影。

不等鬼医开口，她着急解释道，“师父，这是永昌侯府的世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她下意识就说了。虽然，她知道，以鬼医的性格，并不在乎什么世子不世子的。

果然，鬼医大笑一声，“天皇老儿到我鬼医面前都要掂量掂量，更何况一个小世子。”

鬼医边笑，边捻起金针，作势要往慕斯年手臂上扎，“既然如此，世子就不必再来了。”

慕斯年嘴唇抿得更紧了几分，面色发青，良久，压着声音道，“郡主，请吧。”

沈知栩复又捻起金针，犹疑地看了眼鬼医，鬼医拢着袖子，双目紧闭，唯有唇边一抹笑十分渗人。

她只拿自己手臂试过，而且，因为先前，她一直追着慕斯年跑，学医这件事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若是别人，她可能还有九成信心，慕斯年，她不敢确定。

慕斯年闭着眼，嘴唇有些青紫，手臂浮现出一根根青蓝色的血管，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郡主，我有非求鬼医的事不可，郡主，请吧。”

他这样说，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索性不过各取所需。而且，等闲也不会有人给她试针的机会。沈知栩单手抚上心口，心脏急促剧烈地跳动，她垂下眼眸，努力说服自己。

待心跳渐渐平稳，沈知栩才抬眼去看慕斯年金针扎得密密麻麻的手臂，她屏住呼吸，深吸一口气，瞄准穴位，一针扎下去，还剩一针，沈知栩如法炮制。

两针扎完，沈知栩不敢看慕斯年，偏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鬼医，鬼医睁开眼，给慕斯年把一下脉，然后点头，沈知栩才放下心，转头去看慕斯年。

慕斯年双目紧密，脸上一片惨白之色，嘴唇呈现僵硬的乌青色。

鬼医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黑盒子，放到慕斯年手指前。慕斯年手指不能动，鬼医吩咐沈知栩将盒子打开，一只色泽艳丽，背上爬满五彩花纹，通体晶莹的虫子摇摇晃晃地爬出来，它腹部沉沉地坠下，胖嘟嘟的，乍一看十分可爱。

因着肥胖，虫子爬得有些吃力，却在接触到慕斯年指尖时，死死抱住，拼命吸吮起来。

十指连心，沈知栩眼尖地看见慕斯年眼皮抽搐一下，嘴角绷起，她心跟着抽搐一下，想让鬼医停止的话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

慕斯年却蓦然睁开眼，他双目遍布血丝，锐利地看向沈知栩，沈知栩的话硬生生被逼退回去。

她索性低着头，不看慕斯年。

虫子吸够血，餍足地趴在慕斯年指尖，鬼医两根手指拈起虫子，将之拎回黑盒子里放着。

沈知栩拿起黑盒子，将之放好。

不多不少，就三刻钟，慕斯年手臂只僵硬三刻钟，虫子不多不少，也只吸了三刻钟。

但是，慕斯年和师父究竟在搞什么。

沈知栩正疑惑着，下一刻，鬼医的话就回答了她的疑问。

“别以为你给我养蛊虫我就会帮你，蛊虫谁都可以养，实在不行，我这个小徒儿也可以，我想要的是给我试蛊的人。”

即便深知鬼医的性格，沈知栩还是忍不住腹诽，这是得了便宜还不想给人家好处。

慕斯年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这话，闻言，眉心一拧，“先生，我不是不愿为您试蛊，只是，您要试的蛊我真的试不了。”

他声音微弱，明显力不从心，说起蛊虫时，眼神不自然瞟了一眼沈知栩。

原来那只虫子是蛊虫，沈知栩了然，的确，师父性格古怪，也有养蛊虫的癖好。

只是，不知道什么蛊虫让师父一直找不到人来试，慕斯年也如此拒绝。

沈知栩咬唇，慕斯年清冷的声音淡淡地在她耳边飘荡，“我这一生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情蛊，我试不了。”

他声音极其冷淡，语气也没一丝起伏，沈知栩心脏一瞬间忘了跳动，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

鬼医也丝毫不客气，“那么，就请世子回吧。”

师父一直想找人试情蛊，但一直苦于无人愿意尝试。

情蛊二字，顾名思义，有情人方能种下。这本不是什么太难的条件，但是，情蛊还有一个作用，就是一个人如果受重伤，要死了，蛊虫便会感应另一人体内的蛊虫，汲取另一个人的心血供养受伤之人。

这可以为受伤之人提供宝贵的救命时间，但也极有可能两个人一同玉陨。

而且，种情蛊者，变心者会日日受断肠之痛。

故而，没有人愿意尝试。

她不知道慕斯年要求师父办什么事，但师父这个要求的确让人很为难，而且，看蛊虫这个样子，慕斯年应该不是第一次放血养蛊了，她张了张嘴，正想为慕斯年求情。

慕斯年不耐地瞥一眼沈知栩，看着鬼医的目光裹上一层寒冰，“事关无数人命，鬼医如此，可对得起一句医者仁心。”

沈知栩张着的嘴巴闭上。

鬼医性情怪癖，自然也不会受慕斯年一言两语的威胁，反而恼怒地送客，“既然如此，世子请吧，还有，世子走时，记得看一眼上头的牌匾，相信世子还是识字的。”

慕斯年出身尊贵，自幼敏慧，显少受过这样的气，闻言，直接站起身，头也不回大跨步离去。

沈知栩腿一动，就想要追上去，却被鬼医拦住了。

“喜欢他？”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沈知栩垂下眼眸，埋藏住眼底的懊悔之意，对着鬼医，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在鬼医质询的目光下，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下巴。

永安郡主喜欢永昌侯府的世子，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瞒也瞒不住。

鬼医闻言，眉毛一挑，“我有一个蛊虫，种下可使被种蛊之人但听你一人吩咐，你要吗？”

沈知栩一怔，然后很快地摇头，眼角余光恰恰瞥见慕斯年的背影在转角闪过，不知道慕斯年有没有听见。

鬼医注意到沈知栩视线，跟着看过去，“我还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忘了他，你要试试吗？”

沈知栩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知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问题。

鬼医耸耸肩，自顾自去照看他的蛊虫去了。没有一点要管沈知栩的意思。

沈知栩厚着脸皮呆了一会，对着鬼医忙碌的背影屈膝行礼，也不出言提醒，转身静悄悄离开。

沈知栩刻意多呆一会，就是想避开慕斯年，岂料慕斯年一直在门口等她。

她心一跳，交叠在腹部的手紧紧攥紧，掌心渗出一层汗津。

她低着头，加过脚步，想忽略慕斯年，直接走过去。

慕斯年却不允许，手臂一横，挡了她的去路。

她看着慕斯年横在自己眼前的手臂，柔光滑腻的丝绸覆在他手上，精致的云纹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银色的光。

他俊美无铸的脸庞一半隐在阴影里，更显轮廓分明，周身薄薄拢了层光晕，疏离却又令人忍不住心驰神往。

“人命关天，郡主还是如此任性。”慕斯年冷冷道，眼神里浮着点点碎冰。

他，显然误会了。

沈知栩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复杂的心绪，仰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平静道，“既然人命关天，世子不去太医院，来这里做什么？”

慕斯年这才注意到沈知栩对他的称呼发生了变化，从斯年或斯年哥哥到世子。但他没有太多在意，他以为这只是沈知栩的一个小手段。

沈知栩改称呼他为世子是有原因的，既然决定不再喜欢他，那么总不能和以前一样还斯年，斯年哥哥的叫，而且他叫她郡主，她叫他世子，很合适。

而且，她想不到，他一上来就是责问她，人命关天，在他眼里，她难道是一个只顾儿女私情不顾大义的人吗？

委屈得想哭，但即便如此，沈知栩还是努力止住了眼泪。

慕斯年神色更添几分不耐，冷冰冰道，“既然如此，还请郡主跟鬼医解释一下，万千民生的事情，容不得胡来。”

她仰着脖颈，阳光很刺眼，闭上眼睛，仍然觉得有丝丝刺痛，“世子和师父做了什么交易，我并不知情。师父隐居在此，我也不想扰他清净，世子要做什么，自己去做就是了。”

说完，沈知栩鲠着脖子，抬起脚，打算绕过慕斯年。

慕斯年眸色沉沉，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色彩。

凉凉的声音掷地有声，“既然如此，郡主不要后悔。”

半个月没来烦他，慕斯年以为沈知栩是生着病，所以才消停了会儿，没想到，是憋了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