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的表情一半淹没在了黑暗里，眼看着花朝东还没有接过去的意思，他有些尴尬地偏移了视线，发出一声不太耐烦的“啧”，也不知道是对谁讲的。

被这一抗议，花朝东才反应过来，他接过了矿泉水，手指无意识擦过了对方的指腹，花朝东莫名其妙吞咽了一下口水，一切都做完了，他的大脑才缓缓开机，思考谢林说的话，什么叫做，两次人情？

谢林拥有一眼就把人看穿的魔力，他垂下眼睛，双手抱胸。

“第一次你给我送药，第二次你帮我给那个人...算了，你帮我解围。”

即使谢林讲的含糊，花朝东也凭借着天生的交际能力理解了，他忽然有点想笑，左边的脚从自行车上落下来，斜着身子，漫不经心掂掂手里的矿泉水瓶，嘴角笑起个青春的弧度，神采飞扬地道：“这是什么难事，而且本来就是我不小心撞了你，那次教务处，你还愿意帮我打掩护，但还是谢谢你这瓶水。”

谢林点点头，连着那句“本来就是我不小心撞了你”一块承认了，花朝东第一次见这么实诚的人，这人还怪好的嘞。话音落地，气氛又陷入一阵沉默，花朝东还是第一次觉得找不出话题，他犹豫片刻，又把脚蹬回了轮子上，滑行一段距离，声音上扬带着点轻快：“记得好好养伤，这才过去多久，我家里还有点急事，就先走了，谢林同学。”

他的咬字有点轻，但强调的重音非常明显，谢林同学四个字，被他念出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莫名有点俏皮。

谢林听完他的话才慢慢把脸转过来，一时间像是某种警惕的猫：“我那次帮你，也是想还你人情。”

“药那次。”像是解释不够，故意补充。

花朝东从车上回过头来，一脸“这也要说”的表情，无奈道：“这也掰扯这么清楚，都一个学校的，没谁欠谁，虽然我两之前也不太愉快，但也都是小事，以后你看到那群人，记得离他们远一点。”

花朝东余光瞥到放在篮子里的手机，上面弹出一行短信消息，是蒋红红发来的，大概是问他几点回来，还留了一点菜，他急忙调转了车头，对着谢林讲个拜拜，完全把上次发誓要跟人家认识一下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等到花朝东蹬着小破车回到公寓时，隔壁2802的门早就打开了，温暖的黄光从里面散出来，花朝东抓着书包带，顺着门框，露出了毛茸茸的脑袋。

“蒋阿姨？”

他够着脖子，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厨房传来微波炉加热的“叮”，房里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花朝东顺着看过去，拔高音量重新呼唤蒋阿姨的名字，此时一双忙碌的鞋子推门出现了，蒋红红路过客厅，急匆匆去厨房，身后没关好的房门里，露出了散落了半个地面的乐高积木。

这惨状，家里真不能有熊孩子！蒋红红眼神一偏，才注意到在门口等候登陆许可令的花朝东，连忙冲他招了招手，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我这刚刚把乐乐哄睡，你就来了，没听到你喊我，快进来吧东东，饭菜放进微波炉里惹了，今天有烤鸡。”

花朝东正巧饿了，一下跨过门槛，替人家带上了门，把微波炉里散发出的新奥尔良烤鸡香气锁死。

“蒋阿姨，”花朝东放下书包，默默整理一下沙发上摊开的作业本，偏过头冲蒋红红笑笑，“怎么还给我准备吃的，我不是来帮忙的？”

只可惜，他讲话的时候笑都要咧到嘴角，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让人怀疑，他要不是在努力克制食欲，说不准现在口水都从嘴角溢出来。

蒋红红扫了一眼他这没出息的样，人美心善，不准备戳穿，只是端着锡纸烤盘，把剩下来的半只烤鸡放在餐桌上：“先别干活了来吃一点，要不是乐乐喜欢吃，我都没准备去买这个，你们小孩，就是喜欢吃不健康的东西，得少吃，最后他就吃了大半个，我吃了一个腿，剩下来的也不知道给谁了。”

蒋红红给花朝东摆好碗筷，还盛了一大碗白饭，蒋红红似乎觉得拿剩饭出来招待人不太好，特地重新在上面撒上几颗芝麻。花朝东从来不是拘小节的人，别说剩饭了，只要不是路边垃圾桶里翻出来烂了三天的，他都能品鉴一下里面的价值。

于是，这养尊处优的流浪狗喜滋滋接受了这顿夜宵，五分钟之内就要解决了半只烤鸡，蒋红红在一边笑呵呵看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把人家生吃了，花朝东再把筷子伸向最后一只鸡腿的时候，他忽然顿了顿：“蒋阿姨，最近叔叔不在家吗？难道不应该给他留一点？”

也得亏花朝东想得出来，这都吃到最后一步了，终于回忆起这是别人家，以及别人家还有第三口人他左右看看，也没瞧见人影，想了半晌，又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主打一个吃西瓜给人家留中间那一口。

蒋红红讪笑一下，她看上去有些无奈。

“那死鬼，这段时间公司忙，不是外出就是加班，总之也是住在公司了，这是忙不过来，才叫你来家里帮帮忙，也就你心善，当然...我也想要多一个人，多陪陪我。”蒋红红反过来拿起筷子，把那只鸡腿放在了花朝东的碗里，“吃吧，孩子，吃完还得忙活呢。”

花朝东鼻头一酸，蒋红红说那话时压根都没有看他，只是目光低低，慈祥宽容，饭桌边有一排小小的鹅黄灯光，打下来的时候，花朝东想起很小的时候，他好像也在这样的桌子前吃过饭，旁边还有咿咿呀呀的唠叨。

“不是，阿姨，这有什么，你要是想要和人说话啊，尽管来喊我。”花朝东拍了拍胸脯，两三口解决了最后一块，离开桌子前，拿起碗就要放进洗碗机，顺带冲着蒋红红抛了一个不端庄的飞眼。

蒋红红假装没看到这流浪做派，继续让花朝东在他心里当一个完美的邻家热心小伙。

现代人的家务很简单，扫地有扫地机器人，洗碗有自主洗碗机，花朝东发现自己能做的，就是整理乐乐洒在地上的玩具，散乱着熊孩子作业的茶几，拿着除尘机，在沙发上疯狂地吸，或许，蒋红红叫他过来的目的，也只是陪伴一下孤寡中老年。

忽然，他从沙发缝里吸出了个闪着光的障碍物，花朝东眼疾手快，及时按停机器，把那个小小的“环”抓了起来，那是一只钻戒。

花朝东站起身，想要呼唤蒋红红过来认领，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安排在墙壁上的偌大结婚照，上面的男人，正戴着他手里的戒指，暖光灯衬托下，两个人显得万分幸福，在这张照片下，蒋红红趴在桌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对于睡着的人，花朝东一向有比较良好的品德，不打扰，不叫醒，这是他上高中上出来的经验，如果把人家叫醒，别说扰人清梦不得好死道德败坏，光说起床气，都得有人一次受的。直到他做完了所有的家务，才轻轻走过去，推一推蒋红红隆起的脊背，低声呼唤“阿姨”两个字。

蒋红红如梦初醒，猛地从臂弯里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张望。

花朝东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戒指，轻声道：“蒋阿姨，我差不多都干完了，这是我从沙发里收拾出来的东西，看起来..贵重，就给您捡过来了，没什么事，就是跟您说一声我要回去了，碗筷洗干净放在架子上了，您别在洗碗机里找。”

蒋红红正在缓慢开机，好半天才听懂他在说什么，人老了，就是会蒙着一层懵懂的雾气：“那个，东东啊，今天辛苦你了，改天阿姨请你出去吃饭，跟乐乐一起，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不懂，我问问他，再带你去。”蒋红红把花朝东送到了门口，花朝东摆摆手。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拿起放在门口衣架上的书包：“邻里之间，就是应该互相帮助的，别说那么多。”

“要有什么事，下次还找我。”

蒋红红“欸”了一声，听起来喜出望外，这么好的免费劳动力，谁捡到了不高兴？

花朝东回到家，简单冲洗一下就躺在床上睡着了，明天是他为数不多的三天假期，可得好好休息一下，奈何天不遂人愿，这中国学生，就没有能好好休息的，第二天醒来下楼买了一碗热干面，端着碗边走边吃，还没吃几口，就遇到了匆匆忙忙出门的蒋红红。她胳膊上的某驰小包都滑到了小臂上，见到花朝东，脚步急切，踩着高跟鞋跑过来。她像看了救星，一把抓住花朝东的胳膊道：“东东，你下午帮我送乐乐去一趟培优班，就在附中附近，你知道的，我还有事。”

蒋红红声音抖得跟筛子似的，说完就拔腿跑了出去，甚至没给别人询问怎么了的机会，花朝东本能朝她点了点头，转眼，这中年妇女就爆发出极大的潜力量，踩着最后一秒，溜进没关闭的电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