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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有刺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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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年宋文期随父亲九州游历之时,曾听过这位学识冠天下的大学士论剑:

“古今剑修之大成者,必经过三重境界:第一重,曰‘剑气’也,也就是出剑的锋芒,少年剑客最爱锋芒外放,光华炫烂能引紫电青霜,这一阶段,修的是剑的威能。”

“第二重,‘剑影’也,修士与剑经过凡世淬炼,都会渐渐沉淀下来,不再执着追求那华美的剑气,而有意无意将锋芒内敛,此时出剑,便如‘云破月来花弄影’,讲究的是浓淡疏密的情致,直至将那剑光收敛到淡淡若有似无之际,才算终于修成一把‘有影无形’之剑——莫识其状,而只有杀意外现,也只有这样的剑,方才是喋血杀人的剑。”

“那第三重呢?第三重的剑是什么样的?”久久等不到下文,宋文期忍不住用力摇晃起父亲的肩膀。

“……这最后一重,叫做‘剑意’,”宋湘离原本正在捻着胡须沉思,被儿子使劲摇得胡子差点揪掉几根,这才不得不无奈开口:

“所谓‘得意而忘形’——剑修通过历练磨砺剑心,剑亦会随淬炼产生剑灵,修士与剑灵心神相通下,使出的剑招便不再只有杀意,甚至会再让人看不见、触不到形影——一剑三千念生、三千念灭,百界千如、三千性相,即在其中——并非是爹不愿意详细地讲给你,只是这乃是剑修最极致的真意,即便是我,也难用语言去形容,若你想知道得更清楚,必得亲眼去目睹。”

“你爹也算见过当世无数剑修,”宋湘离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啜饮道:

“若不论他们的修为、功力,而单论他们使出的剑之‘境意’,有两人可以说使我毕生难忘——一者,是那蓬莱的宣无虞,另一人,便是这九嶷嵇平明。”

当时,他们驾的小舟正泛潇湘而行,就快要驶入九嶷山境,茫茫烟水之外,依稀能远眺到那楚山间的竹海松涛。

宋文期不由道:“那宣宗主我自是知道,可潭州离九嶷如此之近,嵇平明这名字我却似乎从未听过。”

宋湘离笑道:“那是因他名盛于三百多年前,此人以武入道,以杀证道,且专刺杀强者,亦正亦邪,又非正非邪,修行四百多年仍未断红尘心,比起修士,更像奇侠。”

“他曾创立号称‘杀人如麻,不留行迹’的刺客组织‘侠客行’,专门收容同他一样只求财、名而不问恩怨,接活替人刺杀仇家的武修。修一门名为‘鸟飞绝’的独特心法,可以隐匿身形、神识,甚至令修为倍高于他的对手不察,使一把名为‘承影’的剑——此剑之快,已到了‘视不可见,触物而物不觉’的境地。”

宋湘离又品了口酒,望江啧声道:“——传言嵇平明筑基期每运它杀人时,身形即像记模糊浅淡的镜影般一闪而逝,而随即只闻窃然一声,却不见死者有任何异状,渐渐地,才见一圈血线从那人脖颈间浮现出来,轻轻一碰,人头砰然落下,犹然谈笑貌,而断口处皮肉甚为齐整,无分毫毛疵……”

“百余年前,此人遵照与映月禅师的约定,解散‘侠客行’,退隐九嶷,从此淡出了修界。你爹我也是在十多年前的一个雪天,偶然路经九嶷,才有幸目睹了他出手救下永州韩氏一对被追杀至此的遗老、遗孤……”

***

刺客的身法飘忽如一缕即要消散的青烟,无声无息,便已鬼影般掠到了宣虞身后,台上的众金丹修士根本未来得及觉察,刺客的剑既已出鞘。

手中的冰白玉玉牌忽然微微一震,兰因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宣虞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宣虞握茶盏的五指倏忽一转,那茶盏便蓦地斜飞往上,至他颈侧寸许处时——霍然乍破!

宣虞旋身挥袖一震,使飞溅起的茶汤尽数泼在了那疾袭来的剑刃同身后刺客的身上,仿佛秋水镜光似的一闪——剑身随即从泯然之中具形了出来!

两人一招即分,身形各自飘开数丈。台上端坐的众修士这时才反应过来变故,而那刺客奇袭未成,竟然不退反进!

只见随着他略一抽剑,水珠抖落,剑便又瞬间重归于无形,而他又再度踏着一种极为诡异的步法,雁落般倏忽飘回,身形迅捷若海青影般运剑刺向宣虞!

朝颐适才从震惊中回神过来,见此黛眉含颦,侧首同右手边坐的施钩玄道:“好轻盈的身法!比之霓裳羽衣门的‘婆娑步’恐怕都不遑多让。”

施钩玄眯眼,只见那刺客抡起的这一剑直接带起了灵气的旋风,风缠在他的那把影子似摇曳着的剑上,竟被那剑走势的不停细微变换切割得细若游丝,甚至渐渐将灵气凝化做了无数银针一样闪烁的濛濛雨丝,细密又磅礴的杀意全部裹在这一剑的刃上,无形的剑影外化成有形的山雨——剑意初成!

随着刺客将这一剑挥落直下,天际有乌云聚来,而山间竟是隐隐响起了闷雷声。

施钩玄见此,拍案嗤笑:“竟想趁此剑之力结丹!哪来的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乌云压顶,刺客追及,而宣虞却一直在退。只见他身形如幽鹤影般自天台顶急坠而下,倏忽坠落进了山间花林,横斜花枝拂弄拉扯他的衣裾,宣虞向后退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刺客那一剑斩来,杀意如一泻千里的奔流,像银针一样的雨丝密密麻麻地吹面袭来。

咔嚓一声,宣虞随手折断了一枝拂过他鬓边的梨花枝。

那刺客甚至未明白变故是如何发生的——他只是看见宣虞使手中的花枝为剑,虚虚划向了自己,而那柔软的花枝竟当真瞬间刺破了他剑气的漩涡,铮的一声,对上了他的剑!

剑与花枝相遇的一刹,都战栗了下,刺客只觉手中的剑像是一下撞上了什么坚不可摧之物,因不堪其力,嗟然锵鸣起来!

刺客的瞳孔骤然紧缩,目光下意识凝向那近在咫尺的花枝,竟见其已冻成了完整剔透的冰枝,而上面的冰花在冰枝的颤动中尽数碎裂,冰瓣飞刀一样打着旋掠向刺客面颊!

刺客骇然躲闪,却在目光无意抬起的一刻,惧得呆怔住了——整片花林,千树万树梨花,竟都为宣虞这一剑所冻结,随着剑气化作的寒风呼啸掠来,亿万冰雪梨花瓣白刃一样无所不在地削向了他!

天台广场上的众学宫弟子都完全被此情景慑住了,从雷声滚滚而来时起,就连本来还在比试的宁舍我和公输仪都不由停了下来,所有人争相围拢到天台边缘,朝下眺望着。

宋文期负着兰因挤在最前方,他们没有施钩玄那样的眼力,看不清打斗的细节,就只见到那处忽然间风雪大作,将本已蓄势的雷云骤然吹得云散风流,而风过之后,只见宣虞负手而立,面前有自在飞花,无边丝雨,潇潇而落——这本应是极美的画面,但天台上观战的数百弟子,却是一片的阒寂。

——因那飞花,乃是片片割肉凌迟的霜花,丝雨,也被染成了淡绯色的血雨,而站在霏霏花雨中央的,是一具被刀剐得半身白骨支离、全身经络俱断的血体。

刺客握剑的右手颤颤的,终于,再支持不住,溃倒而下,那柄剑,也掉落到了血泊里。

剑身泡在血水里,终于现出全貌,宣虞垂眼,瞥见那刃上的影字铭文,不由眯眼道:“承影剑?——你是嵇平明的传人?”

***

学宫大比因这突发的变故只能在仓促中暂停,宋文期也匆忙将兰因送往霁山雪居。

他们赶到时,雪居小院间正前所未有地热闹,只见那刺客被置放在了院中,身周围满了人,而宣虞独自倚坐在竹交椅上,支颐闲闲地看着他们。

兰因一看见宣虞,就猛地跑了过去,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处,深深地吸着气。

宣虞有些意外,拍拍兰因的肩膀示意他松手:“怎么了?”

兰因抬起头,眼圈和鼻尖都有些发红,凑近宣虞的脸,带着颤音地小声道:“我刚刚好害怕你出事啊。”

宣虞笑了笑,没说什么。

倒是那正蹲在刺客身前拨弄他身体的施钩玄闻言,回眸看了过来,嗤笑:“一个才筑基巅峰的毛头小子,能让他出什么事?”说着,他上下打量兰因:“没想到,这孩子嘴倒是甜。”

兰因认出他就是前天那来为宣虞问诊的施长老,仍记得他看自己时那饱含深意的眼神,不由自主便往宣虞的怀里缩了缩。

宣虞道:“今日在藏书阁得的功法呢?”

兰因忙从袖中取出那《素问心经》和《神奇秘谱》来。

宣虞翻开《素问》道:“明日休沐,今明两天,就把这开篇的‘四气调神诀’默下来吧。”

兰因闻言,乖乖点头,一溜烟跑进东厢拿了纸笔后,又飞快地跑回到了宣虞身边,铺纸在石桌上,一边抄写起来,一边悄悄用余光偷瞟着宣虞那边的动静——就见那刺客身边,除了施钩玄、丹哥、鹦哥和好奇凑过去看的宋文期外,还站着两个陌生人。

其中一个打扮得十分特殊,全身都扎着黑布条,头上戴了长至胸口的黑纱幂篱,完全不见任何裸露在外的皮肤,正佝偻着背,用铁钩子做的手扒拉着刺客被削落下来的肢块——是的,他的右手竟不是血肉的,而是一只九爪铁钩!

察觉到兰因过分惊诧的窥探目光,另个提着工具箱站在那怪人身后的少年不由偏头看了过来,他生得很俊秀,明眸晧齿,对上兰因的视线,便微微一笑,兰因发觉自己竟认得他——是今天大比台上的那个偃师公输仪!

忽然,就听宋文期大叫了声:“啊,我想起来了!我爹曾跟我讲过,十几年前,他途经九嶷,曾意外目睹过嵇平明出手救下了永州韩家一个遗孤!不会就是这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承影剑的描述本自《列子 汤问》:“孔周曰:吾有三剑,惟子所择。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騞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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