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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优昙婆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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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因被施钩玄带回雪居时,雨已淅沥渐停,阴云却仍堆积着,正屋的门大敞,宣虞倚坐在塌上,似在出神地望着案间跳烁的灯火,那光映在他似蹙非蹙的眉间与毫无血色的颊边,竟显出种平日所鲜见的生动温柔。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宣虞瞥眼过来,施钩玄推了推兰因,兰因被推得上前了几步,却又仓皇地停住,抓着门边,怯怯地抬眼看向宣虞。

宣虞的眼瞳很深,仔细看时,让兰因觉得仿佛是陷进了漩涡。不知对视了多久,宣虞忽然开口:“过来。”

兰因慢慢盯着他踱步过去,走近时,却下意识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宣虞了。他刚淋了雨,衣服、头发都因此黏在身上,又蔫答答地垂着脑袋,像浑身软毛都湿透的可怜小猫。

宣虞帮他把粘在脸颊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怎么了?”

他的语气一如往日的轻淡柔和,兰因听了,慌忙使劲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又落了下来。

“——你的病,是不会好了吗?”他轻轻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

宣虞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用那种深深的目光看着他。

被他这样注视着,兰因眼泪掉得愈凶,感觉心好像在被刀绞着似的疼,他说不清这是因为想起宣虞毒发时的种种情形,而为娘的行径感到愧疚,还是因为实在忐忑害怕于宣虞从此都对自己厌恶、摒弃,他还记得自己从前那半年在蓬莱所受到的各种有意、无意的忽视、搓磨,仿佛又要落回到那样的境地,可也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更不敢主动和宣虞开口提及,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一个劲儿地小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哭得几乎要抽噎了,终于鼓起勇气恳求:“……能不能别不要我了……”

这句话仿佛用光了他的胆量,说完,兰因更加不敢抬头,还逃避似的用擦着眼泪的手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却这时,他的手被握住了——宣虞的手依旧很冷,指尖、掌心还都覆有密厚的硬茧,但兰因却意外地从那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掌间觉出了难于形容的柔软,正在他愣神之际,宣虞已强硬地拉开了兰因挡在眼睛前的手,捏着挑起他的下巴,强迫兰因仰起小脸和自己对视:

“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了?”

兰因一怔。

宣虞俯身凑近了他的脸,那仿佛能吸入人灵魂的瞳孔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颤抖着的嘴唇:“我说过,我愿不愿意对你好,只取决于你的表现——只要你……”

就在兰因大眼睛怔怔盛满着他,呼吸都因这话一滞时,宣虞却忽然放开了捏着兰因下巴的手,身子懒散地向后靠,整个覆盖住兰因的气势也在一瞬间收敛,又恢复了那病恹恹打不起精神的模样,拇指向上,若即若离地蹭过兰因的脸颊,面上也从全无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微笑,话音随之一转:“——好了,听话。鹦哥已给你备好了药汤,去沐浴再换身干净衣裳吧。”

兰因还没回过神来,但下意识听话得点点头,还挂着泪水的眼睫,在宣虞温和微笑的注视下,赧然地忽闪忽闪着垂下,兰因站在原地兀自回味了会儿宣虞方才的话,又觉得他待自己的态度与平常无差,便自觉理解了他的意思——只要自己乖乖听话,宣虞便会同先前一样喜欢自己。

兰因心里一下又酸又甜,偷偷抬眼觑着宣虞,咬着嘴唇破涕为笑了。

他也在这时候发觉了自己的狼狈,不光衣裳湿淋淋、乱糟糟的,就连现在站的地方,污水都落了一摊,兰因“呀”了声,这下,当真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敢看宣虞了,连忙一溜烟儿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而等兰因泡过锻体洗髓汤,又换了件新中衣,再跑回宣虞房间时,宣虞正微阖着眼,用神识专注拓印着玉简,只见灵力扫过之处,大段的文字随之浮现出来:

“婆罗门,南土魔宗,传说为百年前南诏灭国后,其王室遗留之血脉所创,沿袭其祖传之密修功法……”

随着灵力的运动,宣虞眉尖渐渐攒起,脖颈间的血管也渐渐蔓延出了浅浅的黑紫,兰因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宣虞微微抬眼:“既然回来了,就把这些天落下的功课好好补上。”

兰因乖乖应了声,没过一会儿,便拿了纸、笔同他那几卷功法过来,宣虞也在这时完成了拓印,阖上原本,将拓好的玉简递给丹哥:“带给江朝颐,再传话给管事堂,教他们明天前给江朝云那两个孩子制作好临时的身份玉牌,教他们留在蓬莱的期间,与学宫的弟子享受同样的待遇。”

丹哥应了声“是”,便脚步匆匆而去。

宣虞轻轻咳了两声,擦去唇角又溢出的血沫,倚躺回坐塌上,对上兰因流转着不安的大眼睛,他笑了笑,伸手拿过《素问》,翻动着道:“接下来一段时间,公冶先生要离开,学馆没了授课的先生,或许得停课些日子,再看后面的安排,这期间,你就更不能懈怠了自学。”

兰因吃惊,公冶先生待所有学生都态度温蔼亲和,兰因对他很有好感:“公冶先生要离开?”

宣虞没回答他,只是道:“先前要你背诵的这套感应灵气的口诀还记得吗?”

兰因虽没能从宣虞那里问得答案,然而翌日一大早,他便亲耳从公冶先生口中获知了缘由。

——公冶先生带着宋文期前来雪居,宋文期一改往日的活泼神采,失魂落魄的,看见兰因同自己打招呼,也木然没有反应。

宣虞拍了拍兰因,示意他出屋去,兰因便拿起自己的小花铲、小水壶,跑到院子里,给他移种在篱笆边的那些栀子和蔷薇培土、浇水。

一边松着土,兰因一边留意着屋中的说话声。

只听公冶先生顾不得客套,便焦急地开门见山道:“宣宗主,我听文期这孩子说,你们前日在法会上见到的师兄,竟是那提桓假扮的?!竟还使用着师兄的独门法器‘扁舟’‘秉笔’?!那,那师兄他——”

独门法器落入敌手,而本人不知所踪,身份也被冒用,种种迹象表明宋湘离很可能已经……他声音嘶哑,竟是不敢再说下去。

宣虞默了晌,从案间抽出封信,递给公冶先生:“这是我最后一次收到湘离大学士的来信,信里说,听说有人在魍魉鬼域中遇到了被仙盟通缉的魔修李孤灯,他很巧途经附近,便想追踪着这魔头的行迹去看看,还在信尾拜托了我介时带文期一同前往维摩诘宗参加法会……”

公冶沉默地读着信,宋文期则忽然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兰因听到他压抑的哭声,花铲一顿,抬头从窗间望过去,只看见他埋着头在臂弯里,少年人已经拓宽的瘦削肩膀不住一耸一耸的。

“……提桓这次突袭维摩诘,请来了崔罗什相助,想必当初他以李孤灯的身份现身魍魉鬼域,正是为了商谈这次合作,湘离大学士当时追查李孤灯,很可能是提前查探到了他们勾结的蛛丝马迹,而被提桓或崔罗什悉知,这才遭到了毒手……”宣虞叹了口气,轻轻地道。

宋文期的哭声再也克制不住,公冶也有些哽咽:“无论师兄是否真地已遭遇了不测,这事都得拜托仙盟里里外外查个清楚。另外,出了这种事,文期总得回家一趟,我计划是先送他回潭州,再回文渊阁向师门详禀此事,恐怕,得同宣宗主告假段时日了……”

直到目送着公冶先生和宋文期的背影彻底远去,兰因才怔忡地回过神来。

“希望他的爹爹能没事,”兰因小声地摸着栀子花叶道。回来后骤然发现宣虞毒发,又得知这毒竟是由阿娘种下,兰因几乎忘了先前法会上的惊险,这时候经提起,他才一下想起提桓——他竟然变做了宋文期的爹爹和他们呆在一起,还一直同他们谈笑风声!想起提桓那双似笑非笑看过来的狭长凤眼,兰因打了个哆嗦,心里一阵说不出的余悸。

——他之前居然还无比艳羡宋文期和他爹爹那时的亲密!

“他一定很伤心的,”兰因想到这里,不由担忧地道。

那簇栀子花这时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似的,叶片蓦地颤抖起来,不断摩娑过兰因的手指,一丝丝青绿色的灵气汇入他的指尖,兰因只觉有种熟悉的湿润清凉感觉很快沿着他手上的经脉往上延伸。

“不是我在难过啦,”兰因连忙摆摆手,随即也轻柔地抚摸回去:“不过谢谢你安慰我——嗯,我也很惦念你们。”

他手里的那片栀子花叶又应声抖了抖,更多丝丝缕缕的灵气也从周遭那一簇簇花叶中溢出,争先恐后似地随着呼吸渗入了兰因的身体,让他感觉肺腑间顷刻仿佛被清润过一样舒适。

“谢谢你们。”兰因有些惊讶,连忙想要再拿起水壶给它们浇浇水,却在抬手时,一下就被人握住了手腕,一股庞大的灵识刹时从腕间涌入了他的身体,仔细地席卷过他全身的经脉,甚至深入进他体内的角角落落!

这种全然被人窥探的感觉使兰因猛然警惕地偏过头,就见施钩玄不知什么时候,竟蹲到了他的身边,正紧握着他的手腕,一眨不眨地皱眉审视着他,神色间难掩震惊,忽然,那股探查进他身体内的灵识被蓦地收了回去,施钩玄深吸了口气,站起身,绷着声音道:“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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