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被施钩玄一言不发地揪着往前走时，还有些懵，小心地问：“怎么了？”

施钩玄抿了抿嘴唇，没仔细解释，只是道：“带你去个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随即竟把兰因带到了自己的药庐。

施钩玄径自推门而入，兰因也好奇地随他走进去，不明白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是做何打算，而就见随着施钩玄不知运作了屋内哪处机关，角落里，一架堆满积灰摆设的书柜忽然缓缓朝旁边挪动，露出其后的墙间竟嵌着道暗门，门上镌刻有复杂的符文，而随着施钩玄附手在门把上灌注灵力，那层层叠叠的符文渐次亮起，石门向后敞开，显出一行向下延伸的幽邃暗道。

施钩玄回头招呼兰因：“跟我进来。”

兰因便新奇地随着他沿密道下行，暗门在他们身后阖拢，很快，便抵达了暗道尽头的一方石室——这里占地极大，四方密闭，坐北的一整面墙壁皆被正反两面的人体经络穴位图所覆盖，图上各个要穴位置都插着粗细不等的银针，而四周柜间则杂乱地堆放满医经和大大小小的药罐，南面石壁上则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还没等兰因打量更仔细，施钩玄便又附手在了那面石壁上，复杂层叠的符文再次被灵力逐次点亮。

全部亮起的一刻，整面石壁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出现在兰因面前的，竟是大片一眼望不着边际的灵植药圃！

——这里大概有整个药师谷的三分之二大小，中央，坐落着片潋滟的灵湖，湖中长满水生的灵植，而在湖心位置，生长着株盘蜿的巨树，上通天际，全身都晕着烁烁金光，自树梢间，不断有流火掉坠，落入湖水当中。

围湖则尽种着兰因所不认识的奇异植株，比起药师谷中随处可见的药植，这里的灵植颜色更加鲜亮，品种也显然更为珍稀，释放出的灵性光点浮动在空中，如同数以千万计的萤火虫在盘旋飞舞，而空气里更是氤氲着极其清润的水气，让兰因仿佛一下置身在了雨雾间。

而就在他们踏入灵域的这瞬间，那些浮动着的青绿色木灵性光点，竟都仿佛被兰因吸引了般，开始争相地朝着他聚拢过来，兰因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地方？”

“修士到了金丹以上的境界，都有能力开辟属于自己的‘界’，我的这方界安置在了药师泉的内部，严格来说，这里才是真正的药师圃所在。”

听施钩玄这样说，兰因才发觉，他方才只顾着环顾周遭，竟没注意到，这方空间的上空，巨树所擎的天际，竟泠泠变幻着水的波纹，而阳光也自那水面透澈而下，与被界力所无限稀释过的灵泉水一起，滋养着界域中的灵植。

“唔，听说，神秀居士将小岚师妹的法器‘花镜’也转赠给了你，”施钩玄想起此事，便随口指点他道：“那是师父当年专门请人为小岚师妹量身打造的灵器——你如果日后能将它炼化成自己的法器，不用修炼到金丹期，就也可以借其构筑出这样的一片药境。”

他看似在漫不经心地说着，实际上，眼神却始终未曾离开兰因，一直在暗暗打量着他，来到这片水木灵气极其充沛的灵域，果然可以看得更分明了——只见随着兰因无意识地抬手触摸过去，那些青绿色的木灵性光点仿佛受到了感召般，竟开始源源不绝地往兰因的九种灵窍里钻，几乎要汇成汩汩的灵流！

温润的灵气很快自九种灵窍流向兰因的三处丹田，迅速在其中漩涡般流转，渐渐，那三道漩涡流游走得加快，甚至在他身体中上下贯通起来，形成回环，一刹之间，兰因只觉心怦怦跳得极快，下腹处温热，而眉心间却是一凉，脑内随之迅速一清——心窍、气海、识海几乎是同时被辟开！

他尚还怔愣着，这三处的灵流已迅速开始朝外扩散、席卷，不断梳理着他的经脉，而视野也已扩展——兰因惊奇地发觉，自己竟在这瞬间开启了内视！

他现在不仅能看见灵流在自己复杂蜿蜒的经脉间一点点突破着关窍，几周天过去后，全部关窍都渐渐开始松动——还看见紫府所在的识海间逐渐涌出了一片水波，潮汐一样哗啦啦地来去着，不断拍打向四遭浓雾似流淌着的乳白色混沌。

兰因只觉头脑越来越清明，而又隐约想起这场景有些眼熟，但他根本无暇再多想了——灵流同样也在他的气海里疯狂涌动，绵绵细雨般滋润着他的下丹田，同时，兰因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挣动的东西，仿佛正牵扯着他全身的经络——一片纤细的嫩芽竟在这时自他下丹田间破土而出了！

嫩芽生出的刹那，兰因能感觉到，游走在他经脉里的灵流全都开始像沿着根系一样从四面八方流向了那新生的嫩芽，竭尽全部地供养着，而芽竟在这极致的催动中微微打开了——它分开了两片小小的嫩叶！

而灵气竟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他的灵窍里灌，在他身周围，飞舞的木灵性光点几乎制造出了一场青绿色的风暴，兰因脸色开始发白，他的经脉现在胀痛得厉害，脑子也开始被翻搅得隐隐发疼，气海犹像在被无数根针穿刺着一样，兰因甚至听到喀哒一声，自己灵窍破裂的声音，明堂随之冒出了血——他显然已到了承受不住的地步！

施钩玄这时迅速出手，快速封住了他几处关窍要穴，游走的灵气被阻，兰因只觉全身一松，却也没了力气，脑子木木得发麻。

他迟钝地觉出自己脸上、嘴上都变得热乎乎的，怔怔地摸了把，竟是摸到了满手的鲜血，兰因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便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恍惚中，他又听见了那偌大的海潮声。

兰因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浮游在海面上，海水很凉，周遭弥漫着大雾，朦胧的月色隐约透过海雾照在水面上，倒映出粼粼的波纹。

而海潮之余，还有一种歌声，悠扬又规律地响起，听到这歌声，兰因忽然记起，自己似乎做过一个同样场景的梦，在那个梦里，他看见过歌者——一个坐在海边礁石上的模糊人影。

几乎是下意识的，兰因循着那歌声游了过去——歌声越来越清晰，雾中的影子也由约绰变得越来越清晰，果然，和上次一样，那人还高高地坐在礁石上，微微地晃着双脚。

和兰因对上视线的一刻，歌声停了下来。唱歌的少女垂眼看着兰因，兰因愣了一瞬，忍不住又朝她游近，手颤抖地扶上礁石：“——娘？”

可几乎在叫出口的同一刻，兰因就发现了，少女不是辛夷，她的轮廓、五官都和辛夷很像，但却更加出众，也明显更为年轻——大概只有十六七岁，更显著的区别是，她那双海一样幽邃靛蓝的异色瞳孔深处，透出阿娘没有的冰冷神色。

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兰因有些局促，这个少女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陌生，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熟悉，兰因犹豫着道：“我们之前是不是也在梦里见过一次？”

“这不是梦。”少女却道。

兰因一怔，下意识跟着她的话问：“那这是哪儿？”

“这里是你还未开辟的识海，嘘，”少女忽然警惕地侧耳，声音也压得极低：“——他来了。”

忽然，在兰因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少女猝不及防地压着他的肩膀，将兰因使劲推进了海里。

少女也跟着跳入水，她始终没有放开手，而是一直在压着兰因往下沉没，她的力气出乎意料得大，兰因挣扎无果，口鼻渐渐都灌进了咸窒的海水，少女的脸和他贴得很近，兰因能看见她的嘴唇在不停地开合，仿佛是在说：“保护好你的秘密——我会帮你——不要让他发现——”

——秘密？他？

兰因不解，而在因溺水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兰因忽然想到另一个令他费解的问题——他明明从没学过凫水，刚刚却是怎么在海里自如地游来游去的呢？

……

“确实是炼气二层，”一股凉冰冰的灵力进入了他的身体，一寸寸慢慢抚摸过兰因被胀痛的经脉，即便始终若即若离，还是教兰因觉出说不出的舒服，仿佛烫伤后沁在井水里，让他甚至想主动贴上去，一个同样凉冰冰的熟悉声音道：“但只是假性的突破，醒来之后，他很可能跌回一二层的瓶颈。”

“即便是这样，也很骇人了，”另一个声音也为兰因熟悉——是施钩玄：“别说他还杂了水、金两种灵根，就算他真是木系单灵根的资质，也不可能在一眨眼的工夫，就接连突破到炼气二层，真地就只有那么一眨眼——我甚至都没有恍神！更别说那自动往他身体里猛灌的灵气，我要是再稍晚一会儿出手，他这具身体所有经脉都要承受不住地爆了——我们也都曾经是所谓的少年天才，我当年从引气到突破炼气二层花了整整五个月，这已经是极其罕见的速度了，你呢？再快，一旬总是有的吧？试问谁的引气入体，过程会是他这样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故意将他带到那儿去，”凉冰冰的声音依旧平静，游走在兰因身体里的灵力也平缓到近乎温柔，“——即便只剩下了一道虚影，扶桑神树所蕴藏的木灵性力量也绝不可小视。”

施钩玄啧了声：“我那不是看这孩子体质似乎有些奇怪嘛？但探他的灵脉又没探出什么特别来，就想再观察看看——你呢？这会儿看出什么特别来没有？”

凉冰冰的灵力这时已漫入兰因的识海，兰因不知为何，心里一紧，但宣虞的灵力似乎只是往他识海的边缘——那浪头兴起的沙滩上稍稍渗透了一点，便又不着痕迹地撤走了。

兰因睫毛颤了颤，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正对上宣虞的眼神，一如想象中的平静、幽深。而宣虞的灵力这时已长驱直下，深入了兰因的下丹田。

——那个位置，毫无遮掩和防备地摇曳着一株幼弱的新生小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