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猛然回头。
“……我的，愿望？”
风点头：“那天碰到你的时候感受到了——你想要他们都死。”
“所以你才会……对啊，你自称是‘神’。”神，自然会替人实现诉求和愿望。
想到那日的情景，夏油杰忍不住闭上眼，再睁开时，他的表情变得阴郁而不安：“如果，那天我的愿望是杀掉所有非咒术师呢？”
这个问题风没有立刻回答，他思考了几秒后才给出自己的答案：“如果是那时的我，会不停的杀人，直到有人想出杀死我的办法并成功实施为止吧。”
夏油杰注意到了他的前提条件：“现在许这个愿望就不行了么？”
“嗯，现在的我不会随便杀人。”
“……那还真是遗憾啊，错失了好机会……”听到这个答案，夏油杰垂下头，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阴影下的嘴角翘起，可声音却艰涩无比。
“夏油杰，那个时候，你感到开心吗？”
“什么？”
“我实现你愿望的时候，那些人都死了，你感到开心了吗？”
“……”
“也不是所有人在愿望实现的时候都会感到开心吧？有很多因素在里面。”夏油杰辩解。
“菜菜子和美美子在愿望实现的时候就很高兴。不过……”风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扰。
“不过什么？”
“她们很快后悔了。”
“是么？她们许了什么愿望？”
“希望不要再承受村民的殴打。”
想到一开始见到风时对方的惨状，夏油杰沉默了，那两个小女孩会后悔是当然的，虽然愿望实现了，却是以自己喜爱的人替自己受苦为代价。
“她们没有再次许愿吗？”
“每个人许愿的机会只有一次。”
“这样啊。”夏油杰叹道，没有再说“遗憾”之类的话了。
风却向前一步，继续问道：“那么夏油杰呢？有感到过开心吗？”
面对这样几近逼问的态度，本应激起强烈对抗心的夏油杰只是侧过头去：“没有，一秒钟都没有。”他说的是实话，在看到燃烧的村庄和互相残杀的人类时，他只觉莫名的恍惚，再然后是难以言喻的悲哀。
至于所谓的快意和满足，他本就不是那种能够将人类的苦痛当成养料的人。
他只是在逼自己成为那种人罢了。
“可能，我就是反（错）派（误）吧。”最后，他轻声说。
在那个终点之后是断崖，在冲线的时候有多拼命，在坠落的时就有多绝望。
——只是这一次，有人与他同行。
“不是反派，对我来说，夏油杰绝不是要打倒的对象。”
在跌下悬崖之前，一只手扣住了他挥空的手腕，尽管身形纤瘦，却毫不动摇地将他拉回地面——正如初见那日，这只手从后握紧自己的手腕，叫他不得往前走上一步。
“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我会在你身边。”
夏油杰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上了自己的，他沉默了一会，轻声问：“不吸收吗？”
风摇头：“这样足够了。”他没有感受到那些超量的负面情绪了，况且现在也不该用那种粗暴的方式。
夏油杰同意了这个说法：“的确足够了。”
车站外，下了半夜的暴雨终于有了变小的趋势，被压得抬不起头的虫鸣也在淅淅沥沥的细雨声中三三两两的响起来，依稀能够看见灌木叶片下的点点萤火。
（还是夏天啊。）
黑发少年抬起头，虽然是阴雨天，他看不到星星，却能够闻到夏夜才有的、暴雨后的混杂着泥土气息的草木清香。
（不过，已经是晚夏了。）
“风。”
“嗯。”
“糖再给我一颗吧？”
“好……啊、没了。”
“啧。”
***
“我说，你都不觉得上半身很重吗？”夏油杰一边替风拧毛绒外套里吸收的雨水，一边吐槽。
“还好。”风实话实说。
对话间，最后一块积聚雨水的地方也被夏油杰拧掉了大部分水分，他看了看风身上因为自己的大力拧干操作，而被弄得一绺一绺乱七八糟的外套毛，提议道：“要不外套先脱了？这披身上很难受吧。”
“不要。”
“不是扔掉，等干了我就还给你。”
“不要。”
“……”
两人对视了一会，风突然后退一步。
想搞突袭的夏油杰默默放下了自己抬到一半的手，假装无事发生。
确认夏油杰放弃了想把自己的外套扒下来的想法，风重新凑到他的身边，提醒道：“那个人。”
”啊，差点忘了。”夏油杰揉揉头发，应声却没有移步去找那个年轻男人的意思，而是远程操纵看守的咒灵把人带过来，因为距离车站不远，不到两分钟，带着男人的咒灵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放心，还活着。”上前试探过鼻息后，夏油杰回头对风说，“残秽之类的证据不用担心，之前追杀他的那个咒灵跟我没关系——明面上的，就算高专那边调查，也只会得出我晚来一步，导致他被游荡的咒灵干掉的结果。”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本来是这样打算来着，不过看来现在这后半句要改成‘我在最后一刻抵达，救下了这个倒霉鬼’了……真是有点不爽呢，明明是这样一个人渣。”
因为之前一系列恶心的任务目标，他在这次任务开始前，特地暗中调查了这一次的保护目标，果不其然发现这个看似平凡的年轻男人实则是个无药可救的烂人——虐打父母、嗜赌成性、吸/毒贩/毒，甚至为了谋利将这些“白色药片”大量出售给了未成年人，这样一个五毒俱全的垃圾，会吸引咒灵也是自然。
然而为了活命，这人用那些“药片”换来的钱向咒术界上层的某人买了命，于是那边派人过来了。
夏油杰就是这个被派来的人。
风听完他的叙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然后走到了被咒灵抓在手里、还昏迷着的年轻男人身边，抬手点在后者的额上。
无形的气流涌向风的指尖，然后缓缓被他推进了年轻男人的脑袋里。
“好了。”过了几秒，他退开一步，放下手。
“你把负面情绪注入进去了？”旁观他举动的夏油杰问。
“嗯。”风没有隐瞒的意思，“一段时间里，他会出现一些精神方面的异常状态。”
“比如？”
“幻视、幻听、富攻击性、间歇性失忆、昏迷……之类的。”风回忆自己看过的相关书籍内容，将几种可能性一一列举，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在他苏醒后可能会主动吐露自己罪行的相关信息。”
“那把他扔给警/察好了。”夏油杰瞥了一眼年轻男人之后不再关注他了，他看向风，“这算是吸取负面情绪的逆向操作？”
“是，不过控制不了这些情绪具体的输出种类。”所以会导致接受方出现随机的精神异常状态。
“这样已经很可怕了。”听到风肯定了自己的说法，夏油杰笑说。
（正面是净化人类阴暗面的“神明”，反面却是制造疯狂的“恶神”吗？那些村民如果知道自己创造了这样的存在，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我不喜欢这样用。”像是听到了夏油杰的心声，风说，仔细看能够发现他的眉毛蹙紧了一些。
“啊、抱歉……但是，我记得自己的许愿机会已经用掉了？”下意识地道歉后，夏油杰想起了这么一件事。
“不是实现愿望。”接受夏油杰的道歉后，风的表情又变回原本的平淡，他说，“因为你不高兴。”
“……”
反应了几秒后，夏油杰试探着问，“所以，你这是在哄我？”
风点头，注视着黑发少年的眼神清澈：“不要生气。”
“……那要是我说只有他死我才会感到高兴呢？”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如果的话。”
“那让我来动手。”
——你只要站在那里就好。
读出对方潜台词的夏油杰一时间有些怔愣，回过神后他用抱怨的语气道：“别一副理所当然关照我的态度啊。”
看着这样的夏油杰，风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而面对这样的风，夏油杰彻底确认了自己刚才忽然发现的事。
（这家伙……是真的在把我当成需要保护的对象来看待。）
现在回想起来，风似乎一直都是这种态度，是自己没有意识到。
——毕竟人就是这样，会被事物的外表所蒙骗、被周围的氛围所感染。
在旧村时，他以为自己救了风，因为那时的风看起来太狼狈了，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仿佛是奄奄一息的动物幼崽，可那之后的第二天，那一村人死在了这个幼崽的手中。
——谁知道于动物眼中，没有任何生存能力、四肢孱弱的人类是否也是弱小而无知的呢？
自己给予他衣物与住所，教会他知识和礼仪，这些在风的世界里或许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曾被尊为“神”，那些身外的束缚，他根本不需要去了解。是因为自己要求，风才会去学习这些。
“不是吧……”在彻底确认这件事后，夏油杰便维持不住装出来的别扭了。
（这算什么，是我一直在自说自话吗？）
“夏油杰？”不能理解对方忽然蹲下捂脸的举动，风矮身凑过去，想要看夏油杰的脸——准确来说是看他的眼睛。
结果前者察觉在到风的举动后，干脆背过身去，于是风走到了另一面，结果夏油杰再次转身。
风：“？”
忽然意识到这个场景有些眼熟的夏油杰：“……”
这时，因为这个想法顿了几秒，没能及时调头的夏油杰终于被风堵了个正着。
介于二人的身高差，风很轻松就钻进了夏油杰屈起分开的腿间，用脑袋顶开了对方捂脸的手后，为了不让对方扭头移开视线，他伸出双手捧住了黑发少年的脸颊。
然后他感觉自己手心下的皮肤似乎有些发热。
“你……干什么？”对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确认你的情况。”风答。
他没有在意夏油杰声音的异状，在确认完对方没有哪里不舒服后便放开了手。但在他低头退后打算起身时，却被留在头顶的手按住了脑袋，下一秒，一边的肩膀也被扣住了。
“你这家伙，不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吗？”按住风的夏油杰黑着脸问。
“？”
那副“无辜.jpg”的表情让夏油杰无端火大了几分，他手下用力揉乱了风的头发，然后发现自己除此之外没什么可做的事之后更生气了。
虽然知道风非常在意他的那件毛绒外套，但总不能逼他把衣服脱了，那样会显得自己像个变态，总的来说还是风评被害的他比较亏。
“算了。”重重吐出一口气后，夏油杰收回手，假装没看到风控诉的眼神，操纵咒灵抬起还昏迷的年轻男人，打算在第一班汽车开来之前把这个引人注目的家伙弄走。
雨已差不多停了，远处蒙蒙亮的天边能够看到渐渐散去的乌云——现在的时节天亮得很早，几声不知何来的鸟鸣响起，时不时有带着露雨凉意的轻风拂过。
一高一矮两人走在与大路相反的小径上。
“我的头发。”
“没听到。”
“我的头发。”
“没听到。”
“……夏油杰。”
“干什、好痛！不准扯我的刘海！”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想想上半章提的教主杰和杀人小羊if还有点带感（你
虽然如果真的发生了教主杰也不会开心就是了，是会走向充满各种痛苦后悔悲伤狗血要素的be，但是那样不是更好吗.jpg（你这人
对了这章写了好多，应该是目前存稿里面字最多的一章了，以及一个坏消息，现在存稿已经是个位数了，且看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