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风来到高专后普通的一天。
起床、洗漱、换校服、上课、回宿舍看书。
如此单曲循环、在正常人看来枯燥乏味的日子，他从不觉得无聊，应该说，他没有无聊这种情绪存在。
所以，今天也应该这样度过的。
“所以，你为什么会来？”夏油杰问，他的脚边躺着一个昏迷中的年轻男人。男人的头发凌乱，满身泥水，紧闭双目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和前者淡漠的表情一对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情节。
站在夏油杰面前的，是在他下令让咒灵吃掉那个年轻男人时，成功赶到并阻拦他的风。
现在是晚上八点左右，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因此他的身上还穿着改版的高专校服——为了保留他的外套而将上身的长袖改做无袖，考虑到他的行走问题将长裤改成七分裤——都是了解风的夏油杰替他提出的修改意见。
“你需要我。”风一边平复自己剧烈的呼吸一边回答。
为了在短时间里从高专赶到夏油杰身处的另一处城郊，他用咒力强化了自己，即使这样会导致全身各处出现裂纹甚至直接碎裂，但他可以在短时间里达到超人的水准，可哪怕能够修复肺部的破损，剧烈运动时急促的呼吸却是无法制止的。
在风刚刚赶到这里的时候，一手按住咒灵的他在外表上来看仿佛一个血人。现在那些血都在瓢泼大雨被冲洗掉了。
同样站在雨里的夏油杰瞥了一眼风的身边，那里没有他留下的小型咒灵，应该是移速跟不上风，所以被甩开了：“我没有召回那个咒灵。”
他们之前约好，在夏油杰需要风帮助的时候，就以召回咒灵作为信号，而他并没有发出这个指令。
“不是因为那个。”风没有忘记那个约定，他用手按住心口，“我能够感受到。”这也是为什么在夏油杰主动提出可以用咒灵警示之前他欲言又止的原因。他其实并不需要间接的提示，和夏油杰建立联系的他可以直接通过红角感应到对方的精神状态和具体方位。
夏油杰一怔，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你是来阻止我的。”
“嗯，我要阻止。”风仰头答，大雨冲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但声音依然能够传递。
“我不记得你有这么喜欢人类。”
“我不喜欢人。”
“那是因为我？”
说到这里，夏油杰笑了一声，他预料得到风的答案，但现在他不希望对方如自己所料。
“是。”就连平淡的语气都和夏油杰想象中的一样，风给出了前者不想听到的回答，他向夏油杰的方向走了一步，“你受到了很多负面情绪影响，我来吃掉它们，那样、”
“那样我就会一直受你这个能力的摆布了！”夏油杰有些粗暴地打断风的话。
电光闪过，一连串的惊雷在雨夜中轰隆作响。
雷声过去，压抑的静默在人迹罕至的郊外路旁蔓延开，只有雨声渐渐分明起来。
“但我不想你被它们污染。”在夏油杰的喝声后，风没有再前进。
“除此之外呢？”
“……？”
“还有别的目的吧，你不是想通过我找到自己的记忆吗？否则……又为什么会选择跟随和那个女孩相似的我呢？”
这个问题自风第一次想起被遗忘的那部分记忆时，就出现在夏油杰的心中了，但直到现在他才说出口，而一旦开口，他便不打算隐藏其他的心事了：“你那样一次又一次的、不顾我的意愿，操纵我的情绪落点，不也是因为这个吗——如果我杀了人，走上和非咒术师相反的道路，就和她不像了不是吗？”
“不对，我没有将你当做她，也没有利用你找回记忆的想法。”风否认了夏油杰的说法，“然后，吸收你过量的负面情绪对你有帮助。”
“哈……”风的最后一句话让夏油杰嗤笑一声，“你连我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情绪都不清楚，又怎么判断吸收它们对我有帮助？是因为你见过这种人吗，但你怎么清楚，他们是否会后悔产生了它们呢？”
风像是被问住了，没有说话。
见状，夏油杰更是怒气上涌：“所以说啊，你真是和神龛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东西一样，有够无知，也有够自以为是！”
黑色的雨帘里，风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否是夏油杰的错觉，对方藏在雨帘后的表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这让他对自己最后说的那段话感到了轻微的懊悔，于是他将头侧开，不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风的声音才出现在雨中：“我理解不了。”像是在考虑措辞，他说得很慢，“但我依然不想你变成那样。”
“都说了我不需要、”
“就算你拒绝，我也不想。”
“……”
“我想帮助你，请告诉我应该怎么做，请告诉我你的想法，如果我的做法是错误的，那么告诉我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现在的我理解不了感情，可是，如果我有可能做到却不做、能够去了解却不了解，在我能够理解感情之后，肯定会无比的后悔。”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夏油杰问。
“是。”
“……说什么不理解感情，这不是很有……算了，那给你一次机会好了。”
说完，夏油杰朝风招招手，后者接受到信号，走到了他的身边，两人一起被后者召唤出的咒灵带去了最近的汽车站，虽然不能说舒适，但也算是个遮雨的地方。
“我可没有在倾盆大雨里倾诉心事的爱好。”夏油杰捋了一把自己贴在额头上的刘海，仰头看着从塑料顶棚淌下的水帘，“我会告诉你我的想法，在那个被留在原地的家伙死于野兽的袭击之前，想出说服我的说辞吧。”
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其果断程度让夏油杰不由看了他一眼，才开始自己的叙述。
“……，直到在旧村，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可惜那一刻被你阻止了。”他的故事不长，起码在他说完后，两人脚下的滴水还没积聚成水洼。
“你的负面情绪消失了很多。”风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啊啊，那是当然的吧，被你突然打断，还讲了这么久的话，是个人都要没脾气了，不过你别想这样蒙混过关。”
“不会。”
“那说说看，你想怎么改变我的想法吧。”
风低头思索着突破口，一口气把自己的心事全部倾吐而出、短暂放空自己的夏油杰则无意识地看着他被大雨打湿成一缕缕的粉色头发。
（比起一开始，头发长长了不少啊，倒是个子没怎么变化。）
这时，风忽得抬头看向了他，蓝眼睛盯着夏油杰的脸，叫后者感到了一丝背后编排人被抓包的心虚，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糖？
“糖？”
“糖。”风肯定了夏油杰的话，他手上的正是之前给夏油杰投喂过的薄荷奶糖，虽然他本人被雨淋得十分狼狈，但因为有塑料包装的保护，里面的奶糖本体完好无损。
“你该不是想拿糖哄我吧，这招在现在可不管用，而且这糖还是我买的。”夏油杰笑道。
“但夏油杰是做不出来糖的。”风将包装撕开，示意夏油杰矮身。
面对抬高手努力想要投喂他的风，夏油杰想了想，还是低头把风指尖的糖叼走了，清凉的薄荷香和淡淡的奶味在口腔中散开，他听到风继续说：“如果你把非咒术师都杀掉，就没有糖了。”
夏油杰顿了一下，糖块在嘴里从左腮滑到右腮，和牙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直起身，用无所谓的语气道：“糖而已，想吃的话用机器生产，或者学就是了。”
“还有关东煮，还有冷饮，还有治病的医生和护士，还有能够沟通的电话与网络，还有记录知识的书籍，还有衣服和发卡，还有居住的房间，……”风连说了一大串。
夏油杰没有打断风的话，他明白风的意思，那些事也都是自己带着风亲身经历的，可：“那又怎样，它们都不是必须的，能够替代的方法和物品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获得它们时的愉悦也可以被替代吗？”风问，他的眼睛像是两面小小的镜子，倒映着夏油杰错愕的表情，
“我看到了，夏油杰在很饿的晚上吃到热的食物时的表情，在炎热的天气喝到第一口冷饮的表情，……你告诉我那种感情是满足、是愉悦，那些感受不是发自你的真心吗？那些物品不是由非咒术师创造的吗？”
因为不理解感情，所以这双眼睛才一直映着夏油杰的身影，而这些疑惑却在此刻用另一种方式倾诉而出。
“……观察得真够仔细的。”短暂的沉默后，像是为了避开看不见明亮光线，夏油杰别过头去。
但他的声音却没中断，甚至于变得尖锐起来：“——但是，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人类的存在，那天又怎么会杀掉一个村子的人？照你的说法，就算是那种猴子，也有为农耕的工作做贡献吧。”
对于这个问题，少年给出了令夏油杰无比意外的答案。
“我不想杀掉他们。”风答，
“杀死他们，是你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无情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