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至落叶先知，闻人乄在等待姬云间醒来的日子里，常枯坐在廊下，一片片落叶堆积。在茫然与不安下，他甚至忘记了日夜，只有那只鹿，偶尔来蹭蹭他，能给他些许慰藉。他们迟迟不能动身去找那活煞，甚至于闻人乄已经不想去找她了，他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带着姬云间去寻便天州名医，总有人能治好他。

但他也知道，姬云间不会愿意这么做，他一定是很想找到这活煞，他一定每日都活在煎熬中。

门后传来吱呀一声，闻人乄散乱的思绪忽地回到了脑海中，他猛地转身，果然姬云间淡淡站在那半开的门后，微微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这眼神，仿佛诧异自己还能再看见他。

闻人乄心想，我怎么可能会走。

他站起来，急忙走过去询问：“你好了？没什么难受的地方了？”

又不放心：“我试了好几种办法，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诊不出你的脉象，你身中剧毒是不是？你体内那只虫子是什么？”

姬云间难得没有蹙眉，他竟微微摇了摇头，带着苍白的面容，又走到那木琴前坐下。

闻人乄只觉得脑海中气血上涌，因为姬云间不能说话，他们之间的沟通仿佛永远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但他始终不愿意对姬云间大声，一点点负面情绪都不想给他，那憋屈的永远只能是自己，他深呼吸几次，压制住那种咆哮而出的冲动，竟然因为多种情绪作祟，显得可怜兮兮，他说：“不管你是怎么了，你的情况都不好再拖下去了，我带你去找医门医治，等治好了，再找那个活煞，行不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可怜，姬云间听后，竟转身望向他，只是目光仍旧是淡淡的，仿佛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看了几眼，他移开目光，拨了一下那琴弦，然后长长叹了一声。

闻人乄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微微张口，费劲的压下情绪，然后默默退出房屋，带上了门。

他蹲到地泉前，捧起水洗脸，狠狠扑了几把后，门响了，姬云间走了出来。

闻人乄蹲着没有动，他的脸上还在滴水，眼眶微微发红，但他察觉到姬云间走到了他身后，不多时，有双手按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后，竟还缓缓拍了拍。

闻人乄几乎是立刻浑身僵硬，面红耳赤，连身也不敢转，瞪着泉水中自己晃动的身影，如至梦中。

他在等姬云间醒来时堆砌的那堆落叶，被一阵风过吹散了。

姬云间这次醒来，似乎是好了很多，虽仍旧苍白，但好歹不像是会随时消失的模样了。闻人乄被他那么小小一个举动，轻易就安抚住了，但他仍然不太放心，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要盯着他看，生怕一个看不见，他就消失了。

那只小鹿身上的颜色较深，但闻人乄过了这些日子再看，总觉得她身上的颜色浅了，于是薅着她的鹿角笑：“你怎么掉色了？难道你其实不是一只鹿，是个小猪仔吗？”

那只鹿挣开他，往屋中跑去，姬云间正在整理屋中的东西，见了那鹿来，便也摸了摸她的角。闻人乄跟进来：“小野鹿，你干脆就叫鹿也吧！”

他见姬云间收拾东西，诧异：“我们要出发了吗？你能走了吗？”

姬云间点头，闻人乄还是有点不放心，想劝他，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他们挑了个晴朗的日子出发，阳光甚至能穿透层层树叶透进来，但天气还是转凉了，闻人乄背着包袱，总想把自己私藏的那件披风给姬云间，但又怕他不开心，还是捂在包袱中，没有拿出来。

他走在姬云间的前面，为他斩去荆棘，那只小鹿跟在他身边，同他一起，偶尔蹦蹦跳跳。姬云间沉默的跟在后面，他仍旧是一袭黑袍，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眸中映出少年活泼的身影。

不汶林太大，他们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到尽头，闻人乄怕姬云间走的太累，便提议：“不如，让打不断带着我们走吧？”

那只鹿却用鹿角顶了顶他，然后一蹦一跳往前走去。

他们跟在后面，又走了许久，天色渐黑，还是没能走出这林中。

“这不汶林真的太深了，但小野鹿应该不会带错路的，我们不妨先歇息，明日再走。”

姬云间停了下来，闻人乄便赶紧找地方生火，等火生起来，又随手抓了只野兔来烤。

“这不汶林灵气充沛，确实很适合修炼，不过也正因为灵气充沛，恐怕还有很多精灵之物在此修炼，妖魔鬼怪之流，在众多修门的清剿下，应该是没有立足之地的。”他用脚拨了拨小野鹿：“你好好修炼，以后一定会有所成，你集天地灵气于一身，为灵不为妖，飞升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他把烤好的兔腿分给姬云间，又把水递给他，自己随意啃了几口，就全都给了小野鹿。他望着姬云间，倒是没有生出什么旖旎心思来，而是问他：“你觉得，那个活煞，会在什么地方？”

姬云间垂下眼眸，闻人乄便明白，他不知道。

在天州流传下来的故事里，是没有这个活煞的，闻人乄其实很想问问，有关这个活煞的事情，但他明白，他不能问。

于是他往树上一摊：“哎呀，明日再烦，先睡觉！”

余光看见自己给小野鹿的烤兔一动都没动，又想起来，她是吃草的动物。

“啧，你得吃肉，整日吃草怎么能行！”

小野鹿撇开头，走到姬云间身边，乖巧的伏在他腿边，埋头睡去了。

姬云间没有歪在树上，他用打坐的姿势入定，便一动不动了。本已经睡着的闻人乄偷偷睁开眼，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姬云间，又抬头，树木茂盛的林中，透不过月光来。

距离月亮最近的地方，一定是很美的地方吧。

他们又走了大半日，小野鹿的步伐慢了下来，她似乎有些伤心，不住的用角去拱闻人乄。闻人乄无奈：“不行不行不行，你不能离开这片林子，你如果走出这林子，很快就被人抓住吃掉了，知道吗？”

大约不忍她太难过，也算是安慰自己，他说：“你再修炼百千年，可以幻化人形，是一定会历劫飞升的，你要勤勉，也要小心，你有灵气，我不多说你也应该明白。”

前方逐渐明亮，他们终于是走出这片林子，不过等走到外面，闻人乄有些傻眼，四周竟然全是悬崖峭壁。

“好你个小野鹿，带的是什么路，白费工夫了。”

他话音才落，却发现自己脚下几丈远的峭壁上竟有一条窄窄的山道，似乎只能容一人通过，更是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入万丈深渊。

“这种山道，我们走都有些勉强，什么人会走这样危险的地方？”他伸头往下望，觉得还行，至少他能保证自己不掉下去。

小野鹿忽然哀嚎了几声，发出呦呦的声音，仿佛是在跟他们告别，也是在表达不舍。

闻人乄摸了摸她的鹿角，安慰：“我们还会回来看你的，别难过。”

姬云间率先跳了下去，闻人乄心猛然一提，看到他平安落定，才放下心来，他转头去看小鹿，笑的开朗：“下次再见，你一定要变成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知道吗？”

小鹿呦呦两声，似乎是在问他下次是什么时候。

闻人乄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跳了下去。

他在姬云间前面落定，姬云间伸手稳了稳他。

直到他在这狭窄的山道上走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山道是采药人凿的吗？”

悬崖峭壁上，长满了名贵的药草，闻人乄遇到想要的便伸手摘下来揣在怀中。

“这下可好，我要什么灵丹妙药自己造不出来？果然这个地方，集天地灵气。”

他们沿着山道走到傍晚，终于是到了另一座山上，这座山植被也茂盛，但道路很多，看起来应该是经常有人来往，那么也就是说，他们距离下个镇子不远了。

不过这山上道路纵横交错，闻人乄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他看了看姬云间，姬云间却望着不汶林的方向，似乎有所思考。

闻人乄自觉应该有所担当，于是摸出个皱巴巴的符纸来，他将符纸捻作粉末，看似随手一扬，这些粉末却并未飘散，而是在路上铺散，朝向其中一条小道。

不过奇特的是这小道却与别的小道不同，路面不似寻常坑洼，却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拖行而过，留下的一些竖状的条纹痕迹，但远远望去也就如同小道，能行能走，路途明显。

他得了方向，喜滋滋望向姬云间，却见姬云间已经毫无波澜的望着他了。

闻人乄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就就一点点术法，不足为奇。”

姬云间的确没什么好奇，他按着那条路走，闻人乄便跟上，他起先跟在姬云间后面，有几次看着他的背影太入神，而忘了脚下的路，几次差些跌倒，次次姬云间都会转身来看他，让闻人乄十分不好意思，于是他就加快脚步，假装无心的超过姬云间，走在他前面，但这下又遭，他总怕姬云间在后面会突然不见，于是干脆倒着走，结果又是磕磕绊绊。

索性他便一会儿走在姬云间后面，一会儿又走在姬云间前面，又怕姬云间觉得自己故意，一会儿拈几只路边的残花，一会儿惹几棵路边的野草，没个消停。

天色渐晚，天边晚霞云云，远处山峦叠嶂，姬云间的眼中一切都静悄悄的，唯有少年活泼的身影，在他眼中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