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生太突然，让人仿若身处幻境。

幻境当中人声鼎沸，唯独没有温思雅爽朗的笑声。

她死了。

温长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舅妈站在旁边哀伤过度，昏厥数次。

那几日聂南峥在南城出差，公司被有心之人举报税务问题，杨继忙得焦头烂额。宋满跟着温长盛在北城奔走，顾周鸣给她打过几次电话询问情况。

学校不接受任何采访，甚至都没让温长盛见到温思雅最后一面，他们在学校门口拉起了横幅，要向学习讨要一个说法。

许珀的朋友圈不再更新吃喝玩乐的事，变得寂静如鸡。

宋满是在电视台杨继的办公室见到穆萨的。

他的桌子上整整齐齐，不太像近日来焦头烂额的模样。

盛名一时的电视台主播，端庄的坐在黑皮沙发里，放下茶杯微笑着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宋满一头雾水。

穆萨温婉一笑，似乎明白她的愣怔，解释说：“我在新闻里看到你家人的事了。”

宋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是我表妹。”

穆萨思忖良久，最终还是开口，“我来采访她父亲吧？”

“真的可以吗？”

穆萨点点头，“当然。”她也是从穆辞雪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看到报导后决定替两位年过半百的人查明真相，离开电视台之前，宋满把温长盛的联系方式给了穆萨。

聂南峥是到南城第三天才听说温思雅的事情，他和刘嘉懿一起在工地实地考察，工作还未正式开展，就遇到了些许阻力。

宋满翻了翻微信，看到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聂南峥发了七八条信息，一天的行程可以说是事无巨细的报告给她，不管她回不回消息。

从早上开会，他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一杯咖啡旁边放着一台笔记本，屏幕里显示的是一个设计平面图，只有框架，却能看出设计者的用心之多，心思之细。

再往下看，连吃的午餐，南城的天空和助理的背影一一拍过照片，向她报告看到了什么，简单描述心情如何。

从前他不是这样。

向来都是宋满先找他，有事没事给他分享生活里的小惊喜，他有空就回，没空要隔上一两天才回。

这之后的好多年，两人已经分开了，聂南峥总会去翻看从相识那日起的聊天记录，近万条信息翻过无数次。

从最初的一句“你好，我叫宋满”开始，到后来的“您已不是对方好友，请重新添加对方为好友”结束，三年光阴如同白驹过隙，大梦一场，幻境终碎。

宋满一边收拾衣柜，一边发一条语音：[和女助理玩得开心吗？]

聂南峥很快回复：[开心。]

见宋满的对话框一直显示“对方输入中”，他又发：[和你玩更开心]

知道他是故意逗她，但宋满沉甸甸的心情其实并没有因此而好一些。她很少给他添麻烦，工作生活都不依赖于人，或许早就习惯这种独自面对世界的生活。

即使在此时，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可那种甜腻的感觉像味觉与与糖霜之间隔了一层薄膜，你明知道很甜，闻着甜，看着也甜，就是品味不出。

宋满始终没能找到症结所在，尤其是身处其中，在这迷雾里，她越走越远。

去年搬离聂南峥的别墅，看见他幼年和母亲的照片，宋满一眼认出他母亲，国际舞蹈家协会的民族舞之母，是享誉世界的著名舞蹈家。

她在台上跳舞的样子，多少有几分她母亲的影子。

那时她想起聂南峥捐建的歌舞剧院，才后知后觉的知道，他在台下看她的时候，是在怀念他的母亲，他和家族开始抗争，为的也是他的母亲。

只是这种抗争，无端的把她牵扯进去了。

聂南峥那边发来信息：[回去给你一个惊喜。]

宋满问什么。

他故作神秘的没有说。

宋满大概能猜到，每次他出差回来，必会给她带礼物，这次大概也是礼物，可能是比较特殊的礼物。

穆萨的采访已经定下日期，宋满回归公司正常上班，这中间聂南峥回了北城，一回来就来见她，那晚关播后，助理告诉宋满，家属来接她了。

宋满哭笑不得点点头。

如果她没在杨继办公室门口犹豫就好了。

本来公司的人都下班了，室内非常安静，他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杨继温润的声音传出来－－

“你连穆姨都搬出来了？”

聂南峥说：“总归要有个交代。”

“得罪许家不是什么好事。”

过了几秒，聂南峥似乎轻笑了声：“早就撕破脸了，还用得着这件事。”

许家入股聂氏旗下分公司，和白家有利益往来，后来撺掇聂远平给他订婚，不就为了公司那点利益。

杨继向来不关心这些家族纷争，“那你不打算和宋满结婚了？”

“不结婚又怎么样？”

宋满手上一顿，悄然往后退了两步，返回直播间坐了一会儿，又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哪儿。

聂南峥直接打电话过来，说你下班了？我带你去吃饭。

宋满用一种稀松平常的声音说好啊。

－

现世报来得也快。

宋满再次见到聂渊实在初冬季节，北城的寒风吹得人面部发麻，聂渊最后一年寒假归国。

此时他创建的品牌已经小有名气，在国内外皆有官网，男孩子始终没能改掉身上那种见色忘利的气质，一张好看的皮囊活活被作成恶臭的皮。

他在电视台的楼下拦住宋满，拿出一沓信封扔过来，“给你一个翻身的机会。”

宋满不明所以，打开信封一看，是几张照片－－聂南峥和不同女人在一起的照片，有两个人她见过，一个是在夜店她喝错酒那次，走廊上抱着他的那个女孩，一个是他的贴身助理刘嘉懿。

还有一张是在酒店门口，女孩穿着吊带，靠在他怀里，宋满不认识，也没见过。看拍摄日期，应该是最近他去南城出差的时候，每个角度都有几张，看动作十分亲密。

穿吊带的女孩宋满认识，是云城遇到的那个小网红，自称叫么么茶的颜值博主。

那次他很积极，一整天的行程都拍过照片发过来，并未提到遇到某个熟人。

“这是什么意思？”宋满嗤笑，“你不会以为几张照片就能挑拨我们吧？”

“把这个发到你的微博上，指控聂氏集团大公子聂南峥劈腿乱交。”聂渊转过头，阴冷地笑了一下，“一张照片一千万－－”

宋满下意识数了数，一共八张。

她把烫手的八千万朝聂渊怀里一摔，学他冷笑了一声，“你挺看得起我？”

聂渊眉心微皱，随即想到什么，“我哥给你的更多吧？”他的手伸过来摸她的手背，没等她厌恶地躲开，又轻轻一抬，“跟了我，后面再给你加个零。”

宋满被气笑了，不明白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才养成今日令人作呕的性格。

“你加两个零我会考虑一下。”

聂渊竟然认真算了一下，随即笑出声，“你知道再加两个零的概念吗？抵得上发达省份八年的财政收入，你以为你是金子做的啊？”

宋满更觉得好笑，“你以为你是审判官啊？”

这场谈话在一声最后在宋满嘭地一下关上车门中不欢而散。

回到家后，她收到聂渊的微信，让她走着瞧，有她后悔的时候。

起初她没备注，不知道打开信息的是谁，点进朋友圈看到聂渊的自拍，背景是美国某所大学的校园，这才想起来之前，他们合作过一次，微信是那时候加上的。

宋满关闭对话框，打开新闻采访，打算仔细看一下温长盛的采访细节，懒得陪这位少爷过家家。

温思雅的事情还没有官方定论，温家就她一个女儿，不明不白地走了，肯定要讨一个说法。

如果要说是情伤，上次在云城时，温思雅的情绪还算稳定，宋满无从得知到底是何原因导致她放弃自己的生命。

采访中穆萨和温长盛都出镜了。

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温长盛刻意提到了温思雅是宋满的表妹，这个信息让所有网民都来了兴趣。

毕竟宋满的热度高，关于她的绯闻也是满天乱飞，尤其是运城一行，有人爆料她已经结婚，男方家庭是北城有名的豪门望族，她早就麻雀变凤凰了。

有人继续喜爱她，也有人因妒生恨，评论里骂她豪门阔太就不要出来抢普通人饭碗了。

支持声总归大于骂声，毕竟每个公众人物总少不了被评判，有人骂很正常，对公司和个人都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温长盛的目的是达到了，不愧是浸淫商界多年的老手，四两拨千斤，轻易就让舆论关注到温思雅自杀一事。

他眼眶充血地讲述了温思雅二十年来的成长经历，活泼开朗，热情大方，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花季的年龄就这样没有了，学校却给不了任何合理的解释。

压力瞬间给到学校，C大官博已经被网友骂到几万条，连满颂账号的评论区也都是催她为表妹发声的消息。

本身短视频平台靠流量吃饭，宋满不可能视而不见，和杨继商量过后，她的账号发表了一则声明，希望C大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时候公司如日中天，整个平台有几十个头部主播都和公司签了经济约，几乎覆盖的全行业，支持宋满的人有很多。

C大学生跳楼一时闹得沸沸扬扬，聂南峥显然担心她的状态，时常发消息问她今天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诸如此类的消息。

发多了宋满没有及时回复，他就从公司赶过来，给她带午饭和水果，吃完后陪她到学校的操场上走一走，聊聊天。

宋满拉着他的手在红色的橡胶跑道上漫走，偶一低头，发现他冷白的手腕上空空如也。没记错的话，那串佛珠他长期戴着，上次她抓散了之后，又被他串回去了。

“你的佛珠呢？”她问。

“丢了。”

宋满微微皱眉，“在哪里丢的？”相识至今，她从未见他摘下来过。

“忘了。”

“怎么可能？”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句丢了就带过，宋满有些着急，“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说丢就丢了？”

聂南峥垂眸，抬头把她的长发塞进耳后，“找不到，不要了。”

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费口舌。在南城出差时偶遇了么么茶，聂南峥用很久才想起来，在云城的背包客群体里遇到过她。

以前宋满得到过一个宝蓝色的珠宝，是聂南峥带她从一个古董商那里得来的，后来他得知那个古董商得到了配套的挂坠。

他知道宋满喜欢那套珠宝，想买来给她配成一套，谁知古董商是么么茶的恩客。

当日，么么茶已经收到了恩客的礼物，喜欢得很，加上她故意为难聂南峥，不愿意退还。

聂南峥问她出多少钱能让出来。

么么茶眼睛在他身上提溜一转，指了指他手腕上的佛珠。

古董商一眼认出那是一个稀罕物，讪笑着说不可夺人之好。

聂南峥没有犹豫，用串珠换了蓝宝石。

换的过程依旧崎岖不平，么么茶喝得七扭八歪，从酒店大堂把他拽回房间，期间很多次被他推开。

回到北城，他把蓝宝石交到她手上，“这和以前古董商行赠送你的项链是一套，漂亮吗？”

古朴典雅的木盒静静躺着一颗闪耀的蓝宝石，一眼便知道价值连城。

宋满眉眼逐笑，“好漂亮。”

聂南峥揽过她的腰，“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