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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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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者文弯腰坐在路槛,双手捶打脑袋。宿醉的痛,让他患得患失。

手臂忽被一点力量碰触,弋者文微偏头,看到一个瓷白的小孩。

他伸出手点自己的额头,说:“疼。”

他眼瞳黑亮,透出一丝平淡的关怀。

“青山,我们要走了。”

他跑开,去牵住另一只手。

弋者文抱紧手臂,那丁点现实的温暖消失了。他目光追随,一大一小的背影淡淡远去。

阳光烈得可怕,如梦如幻。

这一幕,很熟悉。

六岁被卖掉那天,母亲也是如此拉着妹妹的手离去,任凭他怎么喊,他们都未曾回头。

他冲那一幕大喊:“吉苑!”

然而,任凭他们淡去在某个转角。

那晚,弋者文从物流园再次坐上8路公交到老街,他重走那时的路,看到那扇窗重新点亮。

夜间有些花香,月光冷透他的影子。

“原来是真的,真的啊……”

次日端午,吉苑带青山出门买菜过节。

在算命馆前的空地,有个人躺在纸皮上,抱臂蜷卧,因屈膝裤脚上移,聚出一截骨感的脚腕。几只苍蝇在皮肤上游走。

行人路过,司空见惯,况且这户屋已经空置。

青山好奇地看着,小手一指飞虫,迸出个“脏”字。

只是一种描述,他还没有学会嫌恶一词。

吉苑眼神转开,拉着青山走。在老周海鲜馆点了一碗瘦肉粉,母子俩分吃。

临走时青山要喝豆奶,豆奶瓶玻璃的,又重,老周把豆奶灌进豆浆杯里压封塑。

“好了,这样你就方便拿着喝了。”老周还细心地把管子插好。

青山说:“谢~谢~”

语气一顿一顿的,老周哈哈笑,手指捏他肉肉的小脸。

老周妻子将打包好的海鲜粉给吉苑,“你家近,粉和汤就不分装了,回去要加紧吃,不然粉吸了汤就容易碎。”

“嗯,我们先走了。”吉苑向青山伸手,青山握住,一起离开。

等他们走远,老周叹声气,妻子瞄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操心什么?张家有条件,养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我觉得吉苑现在挺好,要是嫁到不好的老公,不好的家庭,那不是自找苦吃。她马上大学毕业,孩子也上学了,张老板也能帮带带孙子。”

那个“不好”意指吉雪春,出轨不说,还分走了张家一套房,真是大缺德。

“是是是!”老周赶忙点头,害怕妻子操劳店铺的火引到自己身上。

回到沙脊街,为着过节忙碌的街坊邻居,忽然都停下动作。

好几人借着跟吉苑打招呼,视线悄悄打量青山。青山大大方方,回应他们的好奇,有时还会随心情挥手再见。

吉苑没什么异样,身后磨刀劏鸡、洗涮的声响又闹起来。

打包的海鲜粉放在算命馆门口,吉苑站了片刻。青山拽她的手,说:“抱抱。”

“走累了吗?”吉苑蹲下抱起他,“我们去买菜,你想吃什么?”

“……糖。”

吉苑迈开步,耐心说:“是想吃的饭菜,不是零食。”

青山一只手扶在吉苑肩头,另一只手去摸她的脸,夸张地做一个张大口的动作,“吃鸡俾。”

昨天回家,张絮眉下厨做了白切鸡,特地留的鸡腿,青山很喜欢吃。特别是那碟沙姜酱油蘸料,他咬一口鸡肉,就要沾一下,也不觉得咸。

“好……”

他们走后,地上躺着的人坐起身。

七点多钟的早市热闹,市场里售海鲜和蔬菜,外沿一排竹笼,全是贩卖活鸡活鸭的。

小贩见着人就问:“老板买鸡鸭吗?……靓妹,今天的骟鸡好啊,做白切鲜甜,要不要买一只?包劏好!”

青山对动物感兴趣,拉扯吉苑。吉苑放开他的手,他就站竹笼边上看。

小贩笑眯眯地打开笼盖,让他看得更清楚。

青山要吃鸡腿,吉苑让小贩挑一只做白切鸡,小贩“诶诶”点头,伸手进笼里抓出一只骟鸡。

骟鸡翅膀拍个不停,羽毛乱飞,青山也不害怕,一阵惊奇,格格地笑。

小贩手脚麻利,处理好鸡装进袋子给吉苑。

青山看得很认真,吉苑喊了他两声,他才把手给吉苑,走出两步了,头还没扭过去。

市场后排是水产区,海里生物千奇百样,青山又起兴趣。吉苑买好虾蟹,拉他才肯走。

在干货摊称了些煲汤料,最后再买一把油麦菜行了。

蔬菜摊在市场入口,老板称重打包,青山喊着要抱。吉苑只得把满手的菜放到摊子边,抱起青山。

青山双手勾住吉苑脖子,头枕在她肩膀上,这是他累了的表现。吉苑轻拍他的背,抱着微微晃动。

余光一闪而过,吉苑又看回去。

市场外.卖鸡鸭那行地,弋者文就站在那,手抓个打包盒,在低头嗦粉。他一吃,一抬头,撞见吉苑的目光。

他推短了发,眉额舒展,眼神更无遮拦。吉苑转过身,低脸蹭蹭青山的额头。

见吉苑带着小孩,卖菜的老板扯开个大袋子,将吉苑零零散散的菜装在一起,让她方便拎着。

放下青山,吉苑一手牵着他,一手拎菜,走出市场。

弋者文边走边吃,跟上。

起初青山还配合,等过马路时,他闹着要抱,不肯走了。

吉苑跟他说:“你数到十,我们就到了,再走走好吗?”

青山皱着小脸,扭动身子,不听。昨晚换床,他没睡好,吉苑知道他闹觉了。

弋者文在他们后面,吃完粉,盒子扔垃圾桶里。他手背重重一抹嘴,跨步上前。

他猛一抓住吉苑手臂,吉苑被力道扯着往后转,她下意识看被抓疼的部位。

视线从同样骨感的指节移到弋者文脸上,吉苑定定看着他,还有他平静下的波澜。

她说:“你还要杀我吗?”

平常的语气,无几分真诚。

弋者文嘲弄地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他最终只是摇摇头,手落低勾走袋子。

他大步走了,吉苑抱起青山过马路。

走到家门口,吉苑只看到菜。她回头看,从建筑间的空隙里,看见对面街角的弋者文。

对视一眼,弋者文便匆匆转头。又忍不住,他望过去,深深地望住视为归宿的一处。

青山缩在吉苑胸口,他听到震动的心跳声,直起身看妈妈。随着妈妈的视线,他又看到那个人。

一个以青山视角来看的“巨人”,他抬起肉肉的手掌,敷衍地挥挥手。

弋者文松垮的身形凛然一提,板正到僵硬。直到他们开门进去,他低下头,踢开脚边不知谁丢的烟蒂。

他磨着牙齿,想抽烟了。

第二天中午。

张絮眉去珍珠铺,她走在路上,经过一个背影。她转头去看,看到那个背影停伫在算命馆。

“张阿姨,你好。”

视线里出现个男生,眉清目秀。张絮眉记得他,是吉苑朋友的哥哥。

“嗯,你好。”张絮眉微颔首。

廖蓬俊紧张地握了握手,说:“我来找吉苑,我妹妹交待我送些东西给她。”

张絮眉说:“她在家,你敲门就行。”

“好,我知道了。那……那……”廖蓬俊捋不出后话。

张絮眉手一挥,“你去吧。”

“好!”廖蓬俊忙不迭点头,“我就、就先走了。”

张絮眉再次看向算命馆,门口不见人影。

廖蓬俊打算敲门,吉苑正准备出去,一开门就撞见了。

“吉苑。”

“你怎么来了?”

“是廖蓬欢,是她让我来的,她说、说她欠青山一个礼物。”廖蓬俊笑着,词句磕磕绊绊。

他样子很是拘谨,吉苑忽然说:“没关系。”

廖蓬俊保持笑容,因为愧疚,好难笑,便作罢。

青山不想等,他拉拽吉苑的手,说:“珍~珠~”

吉苑随着青山走。

张絮眉带青山去过一次珍珠铺,他喜欢上漂亮的珍珠,总念叨着要去看。

吉苑走远了,廖蓬俊还僵在原地,她喊:“哥哥。”

廖蓬俊整理心情,回道:“来了!”

青山一走进珍珠铺,就被叶姨抱起来亲,“哟哟,小可爱来了!”

青山倒下身子想去碰展柜,叶姨忙用手接住他,重新抱稳,带他进柜台里。

“噔噔!看看这是什么?”叶姨从收银台下面拿出一串南珠手链,亮相在青山面前。

青山眼前一亮,双手去扑,叶姨拿高放低,拿高放低,逗得他小脸越来越严肃。

南珠终于到手了,青山跟吉苑炫耀,“正~猪~”

他很高兴,珍珠的发音飘了。

好可爱!叶姨再次捏捏揉揉他的笑脸,“对了,吉苑,这个南珠是你妈妈送给青山玩的。”

吉苑在饮水机倒水,问:“她不在珍珠铺吗?”

叶姨说:“你来得不巧,她前脚到宾馆去了。”

“嗯。”吉苑端着水杯给廖蓬俊,“喝水。”

廖蓬俊还拎着礼物,“这个……”

“给我吧。”

吉苑接礼物,廖蓬俊接水。

店里这时进了客人。

青山在柜台里,乖乖坐好,玩着手里的南珠。

叶姨接待客人,吉苑示意和廖蓬俊到外面说话。

天气好,老街的游客络绎不绝。

骑楼下的连廊,时不时有人经过。

廖蓬俊想起那年端午节,他来送粽子,也是在这个位置。不过那时是黑夜,没有白日的清晰。

这次吉苑先开口,“代我谢谢你父母,常常记得我。”

廖蓬俊送来的东西里,不止廖蓬欢的礼物,还有一些土特产。

廖蓬俊声音低了低,“不用谢,他们愿意这样。”

阳光太好,被磨平纹理的青石板,沉着内敛的光色。青石板铺到对面骑楼,那里落了一处阴影。

“你说的对,我什么都不懂。”

“吉苑……”

“不过不重要。”吉苑转脸向廖蓬俊笑了笑,发间划过一抹蓝色。

“我不在意这世间的大多数,我的生命属于微渺的小部分。”

对面骑楼外的一角,行人喧闹地碾过青石板。

吉苑看着那里,说:“人生就像一道荒途,每个人都是一座坟墓,以碑为界,碑外皆鬼。我于你是鬼,你于我也是鬼。殊途不归,是常态。”

廖蓬俊沉默了。她怎么会不懂,她明明懂得,他只是游离在她生命外的事物。仅此而已。

廖蓬俊说:“往年的每个节日,我都会来给你送东西。”

另一种维持的关系,吉苑说:“好。”

叶姨在给客人试戴珍珠,青山个头不及柜台高,很容易忽视,他颠颠地跑出去找吉苑。抓着的手链挂到了门轴一角,断了,南珠落地上滚开来。

青山蹲下捡,一颗两颗,拾宝一般。他挖掘出新乐趣,一步一步出珍珠铺。

一只手臂拦住了青山的去路,青山佯怒,眼前忽然绽开满手心的珍珠。

他将珍珠放到青山手中,他的手掌炽热,停留了几秒,才移开。

“青山,快回来!”

是妈妈在喊,青山回头,再转过脸时,那位大人不见了。

青山被抱起,他想跟妈妈说有个人,然而他发现妈妈也在看着那个方向。

那个背影,对于青山来说,他跟太阳那么高,也那么暖热。

*

老头打电话给李明川,问弋者文在哪。

李明川回:“他前几天在我这过夜,然后说回物流园去了。”

老头一时没说话,李明川发慌,“怎么?弋哥出什么事了?”

“不是,他请了两天假。”

李明川直觉没那么简单,“请假不行吗?”

老头说:“他几乎不请假,除了……”

电话里又没声了,李明川着急,“除了什么?”

沉吟过后,老头问:“弋者文是不是去找吉苑了?”

“吉苑?”

“嗯,家住老街那女孩。”

……

这晚,李明川去了老街。

各个街巷转过,找不到弋者文,甚至在岸渡口,外沙岛,外沙桥,都没有他的踪影。

李明川停下来打他的电话,关机了。

李明川又回到老街,九点钟许多店铺都关门了。他在张记珍珠铺的灯牌前滞留,他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吉苑就是那个珍珠铺的小姐。

老街的商户有些住在沙脊街,李明川终于在那里找到弋者文。

“弋哥,我们去喝酒吧。”

到岸线的入海阶梯,酒摆一排,他们坐一排。

弋者文伸直腿,单手往后撑,仰头喝酒。

李明川没心思,喝的少。他观察着弋者文,酒是闷灌的,不像冲着放松的样子。

李明川挡下,并把剩余的酒拿走。他拖起弋者文胳膊,说:“弋哥,我们走吧。”

“去哪?”

“回去睡觉了。”

弋者文摇头,“我一闭眼,就不见了。”

“谁不见?吉苑吗?”

弋者文猛地看过来,因为酒意而清冽的目光,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变得宛转。

李明川读高中了,也有情窦初开的体验,这样的目光蕴含太重。

可是,吉苑明明是害他坐牢的人。

“弋哥,你不该是这样的。”

弋者文哼笑一声,然后转头,面朝大海。他说:“蓝色。”

月光满了又满,从海面溢出来。

他说:“海水变蓝了。”

夜深,万物皆寂,李明川说:“没有变蓝。”

弋者文没解释,冲着一无所有的海面喊:“什么旷野,什么不归,她明明也接受了蓝色……”

李明川只当他是醉了,说的胡话。

“走吧,我扶你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还有两三章(可能)(我也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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