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09.
周五下午,全校课程表上都只排了两节课,上完之后便统一是一周一次大扫除时间,每个班分的都有室外卫生区。
由于没重新排位,他们班接着上学期结束时来,这次轮到第八组去打扫。
闻筝拿着扫把跟在他们后面,来到了所属室外卫生区——
在学校西南角,这边水杉树下自行车停放区到南墙,是他们21班的;那边花坛到乒乓球台,是隔壁22班的。
他们班的室外卫生区是全校最大的,快有某些班的二倍了。
纵然老有学生不忿,说蒋伟平偏心,利用主任职权,给了自己班学生怎样怎样的优待,可事实是,外面传的好儿他们半点没落着,外面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他们却干了不少。
前边一个易拉罐,姚远扛着铁皮畚斗走了过去。
闻筝以为他要去捡起,谁知道他抬腿,一脚踢进了对面22班卫生区。
正中原本扫在一起的一小堆垃圾,冲得焦黄枯叶翩跹翻飞。
“好球!”
听身后动静,姚远吹了记口哨,脚步不停。
远处,目睹了一切的韩彻,挥着扫把暴跳如雷,对着那个扬长而去的背影破口大骂:
“姚远儿!我操踏马你大爷!!!”
姚远没回头,淡定朝后竖起中指,“来吧。等着呢。”
“……”
闻筝赶紧低下头,不敢沾染这嚣张气焰,小跑着跟上前方许则成,在距离他一步之隔处缓下脚步。
许则成偏头看了她眼。
闻筝屏息,解释说:“我忘了我们班室外卫生区在什么地方……”
许则成想叹气,想找个镜子照照自己是不是青面獠牙。他从不费心记外界传言,但想来自己风评应该也还可以,不明白怎么就让她这样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许则成垂下视线,停下不说话的两秒间,闻筝心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藤蔓,她不知道怎么了又成这个样子,硬着头皮承接他意味不明的目光。
神经一抽,脑海中闪现的话溜出嘴边:“请教,你?或者您。”
许则成动作一顿,扫了眼她讷讷的表情,忽然笑了,像是真心实意的好奇:“闻筝,这是你的社交礼仪吗?”
“……”闻筝抿了抿唇。莫名奇妙有些气闷。
怎么回事。
她感觉自己被人用眼神逗着耍了。
虽然话确实是她自己说的,但给人社交压力的他,难道就没一点责任吗?
闻筝往旁边稍了半步,错开笼罩过来的影子范围。
西阳斜照,像是找回了点底气,她不由自主挺直脊梁,一本正经地解释:
“毕竟是和一组之长说话,有必要礼貌一点。”
正常高中学生都知道,班里的组长只在检查作业时有用,平常谁会当回事。但第八组显然不能拿正常眼光看待,毕竟不是所有组的组长都是通过“大选”,全员投票表决出来的。
所以闻筝觉得,自己给出的理由,完全经得起推敲,没有一点问题。
“一组之长?”许则成玩味这四个字,“所以这个身份,是会让你在我面前紧张吗?”
闻筝忍住脸红耳热,强装镇定胡乱奉承道:“嗯嗯嗯。您是组长,组长是您,官大一级压死人。”
唯恐许则成再用坦荡谦和的态度,问她些她招架不住的问题,闻筝不甚高明的转移话题:“我们真的需要去搞搞卫生了。”
她勉强又补了句:“烦请,组长带路。”
她头也回的走在前面,像被上紧了背后发条的木偶,同手同脚,步履不停。
“Hello。”
“Hi!”
夏日晚风把砰砰心跳声裹挟到闻筝耳边,包覆整个耳廓,以至于她听不进一切外音。
“咻——”
悠长的口哨声打破屏障。
不咸不淡的清朗男声响在身后:“拐弯儿,闻筝同学。组长在这儿呢。”
闻筝怔愣,定睛一看,自己快要越过校园主干道走进操场范围了。
可恶可恶!
闻筝转脚,快速从许则成面前经过,余光不敢偏半分,生怕瞥到他嘴角恶劣的笑。
她后来回想,觉得自己简直是受人愚弄的堂吉诃德,义无反顾的挥舞长矛与田野风车展开殊死搏斗的傻瓜。
看看你在干什么?
那是风车。
除非谁脑袋里也有了风车,否则怎么能不承认那只是风车呢?
-
闻筝把石板路扫好,垃圾铲起倒进垃圾桶,回头看见许则成在整理歪斜、越线、摆放不整齐的自行车。
那里是泥土地,有一排水杉树,枯枝碎叶也比较多。
干脆把垃圾桶拉过去吧,闻筝想。
省得到时候来回跑了。
这个出发点再好不过。
可问题是没出发成功。
那是个涂有“高二(21)班”字样的大垃圾桶,齐腰高,绿色,底部带两个轮子。
这里鲜少有学生经过,主干道两旁香樟树成排,所以里面装的垃圾都是土屑和腐叶,尽管没装满,也着实不轻。
闻筝放下扫把和铁皮畚斗,把一只手换成两只手,握着把柄向下压,想让底部翘起来,不知道是劲给小了还是方法不对,垃圾桶分毫不给面子,纹丝不动。
这就有些让人尴尬。
就在闻筝和垃圾桶暗暗较劲,僵持不下时,有人从身后伸手过来。
掌心压住桶盖一角,因用力,手背经络凸起蔓延,许则成抬脚冲垃圾桶底部的滚轮踹了下。
闻筝只觉手下一轻。
垃圾桶前进了!
拦在身侧的手臂没收回,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忽视,又一只手插了过来,把她往外挡,要接替垃圾桶的操持位。
鞋尖挨蹭着脚跟。
闻筝甚至能闻到他衣服上,不知道是洗衣液还是别的什么留下的淡淡木质调冷香。
她没回头看身后人,小声说了句我来就好。
两人把自行车停放区的卫生搞好,闻筝以为大功告成,就问:“只剩下倒垃圾了是吗?”
许则成把卫生区各个区域的垃圾桶都拉了过来,共三个,排成一排,说:“是要倒,不过得再等一会儿。”
闻筝不解。她视线一偏,发现中午“大选”颁发的荣耀之匙,已经被许则成从脖子上取下来了。
回忆了下,还是觉得好看。
黑色发尾下,鲜艳红绳衬在冷白后颈,质感像……
颓靡的bjd玩偶。
她也学许则成坐到了花坛边缘,脚尖轻点着青石板,发出嗒嗒的声音,呼吸间都是草木和泥土的清纯味道,还有败叶的腐腥。
手臂撑在坛沿,闭起眼深吸了口气,忽然间指尖触到了团毛茸茸湿漉漉的东西,吓得闻筝触电般缩回手,一蹦三米远。
惊魂未定。
回头一看,是团青苔。
……
“笑什么?”闻筝拿着扫把,硬撅撅地站在跳出去的地方,恼羞成怒。
“没什么。”许则成视线放在前方,以示清白。
闻筝咬牙切齿:“以为、是只、青蛙而已!”
“嗯。”他点头,像是赞同,可从侧面看嘴角半勾起,语气并不诚恳,“青蛙是挺可怕的。”
闻筝觉得丢人,坐回原位,勉强憋出了句:“爱信不信。”
“其实青蛙也不可怕。”
“我怕是□□。”
“你知道吧?摸了癞蛤蟆会中毒。”
闻筝一句接着一句,努力找补。
“确定不是因为它太丑?”
“怎么可能?我脸盲!”
旁边人转头,四目相对——
“……”
他扯唇,气息轻浅,“记住组长脸了吗?以后作业别交错了人。”
闻筝蜷缩手指,紧紧扳着花岗石台沿,咽了咽口水:“记不住。泯然众人。”
“丝毫没有特色。”
圆润的眼珠微动,瞅了他眼,索性一鼓作气,继续大言不惭道:“美则美矣,毫无新意。”
“……”
许则成滞住,好半天才撇头呵笑,彻底乐了。
从出来扫地到现在,所有憋屈一扫而光。
闻筝小小吐了口气。
说那些假话,她心虚得厉害。
手心莫名发烫,她一寸一寸往下攥着扫把的铁杆,借冰凉的金属慰藉燥热的皮肤。
脑海里重复回放男生最后一笑而过的场面。
有些后悔。
烦。
果然言多必失。
—
一中有两个校区,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
城南的这个是老校区,已有百年历史,校园内树木高大,茂密蓊郁。后面不断翻修扩建的过程中,选择性地保留了不少标志性建筑,比如后面这排白色楼群,因红瓦铺就的半斜顶和教堂风格,学生间叫它“半截楼”或“小红楼”。
云淡风轻,顶层阁楼上倏忽掠过一群鸟影。
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日落。
在小红楼后墙上的日暮光栅即将偏移到对角线,出现一半纯白,一半阴影时,车轱辘碾地的声音响起。
嘚、嘚、嘚——
杂乱,浩浩荡荡,由远及近。
闻筝操起扫把。
打仗了?
要打仗了?!
转过墙角,五六个男生癫狂地跑过来。
夹着扫把,拖着畚斗,像抢食归来的大马猴一样,乱七八糟地带着三个绿皮垃圾桶,嘴长得大大的,看样子像兴奋到发不出声音。
冲在最前面的姚远推的那个,轮子还掉了一个,另一个也岌岌可危。
闻筝不知所措地站起来。
定睛一看。
这个被无情摧残,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垃圾桶上,赫然用白漆刷着——
【高二(22)班】
几个大字,道明了这些垃圾桶的原属地。
“快——快!他们刚倒过垃圾!!!”
“你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吗……
她愕然,转头求问,却发现身旁人早已身入乱局。
闻筝终于后知后觉许则成把三个垃圾桶都拉过来摆一起时,说“再等一会儿”等的是什么。
她高高站在花坛边缘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男生熟门熟路的抬起本班垃圾桶,把枯枝败叶一股脑倾倒进22班垃圾桶内。
前三个倒得很顺利,装满了22班三个垃圾桶的其中两个,第四个是放在墙角的,倒到一半,剩下的半桶出不去了——一个裤衩子形状的树杈子卡在中间,进退两难。
闻筝已经震惊到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茫然站在花坛上,却像犯罪团伙里望风的。
突然转角这头,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出现在视野范围。
男生带着红臂章,女生捧着打分板——分明是学生会查卫生的!
闻筝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急得不行,又不敢大叫。
只能压低声音通报:“来人了!”
说完不及等到回应,闻筝跳下了方台。
那一刻她脑海里浮现出无数英雄形象,堵枪口的黄继光、炸碉堡的董存瑞,可惜她没那么大义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