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回到2016年，韩榷周适应得很快。他有家可归，有朋友可以分享秘密，天文台的实习工作对他来说更是小菜一碟，最重要的是，他有所期待。

周文博打趣他：“你这是一回生二回熟啊。”

韩榷周莞尔：“我很久没听你这样开过玩笑了。”

“五年后的我很古板？”

“还好吧。”就是做研究太久了，话不多，不苟言笑。

韩榷周不由得想到了他自己。五年前的他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周文博说20几岁的他热爱生活、充满朝气。他是不是也跟周文博一样，做研究久了，顺理成章把科研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从而忽略了身边的人？

眼看中饭时间就要到了，韩榷周提议出去吃。单位食堂伙食虽然不错，但可选择的不多。周文博今天不忙，欣然同意了，还主动给韩榷周推荐了附近不错的餐厅。

韩榷周感觉，跟年轻版的周文博相处似乎更自在。他们边吃饭边闲聊，话题很宽泛，不论他聊到什么，周文博都能接住。他恍惚中像是回到了在英国留学的日子，相隔五年而已，对他来说却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

他又忍不住反省自己，和五年前的韩榷周相处，南月应该也会觉得更自在吧？

周文博没看出韩榷周在开小差，问他：“这家餐厅还行吧？合你胃口吗？”

“挺好的。”

“那以后我们可以常过来，离天文台也不远。”

“我在这里应该待不长。”

“差点忘了这一出。”周文博笑笑，“我把你当成他了，毕竟你们是同一个人。”

“可惜五年后这家餐厅不在了。”

“没关系，好餐厅有很多。如果五年后的我太古板了，你得多带他出去走走，让他别老闷在办公室。宇宙是无穷尽的，我们这一生都研究不完。”

这句话……韩榷周觉着耳熟。南月好像也这样对他说过，宇宙是无穷尽的，一生都研究不完，但自己的生活还是得继续。

“我会的。”他说。

闲聊之际，韩榷周看见了熟人——贺峥和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从包间走出来，两人正在告别，像是刚谈完事。

在这里见到贺峥，韩榷周有种特殊的亲切感。等贺峥送走中年男人，他主动上去打招呼。

“韩博士，你也来这边吃饭呢。”贺峥记得韩榷周，他们有过几面之缘，上一次见面是在垟曲古镇。

“我上班的地方就在附近。”韩榷周介绍周文博，“这位是我师哥，也在天文台工作。我们过来吃个便饭。”

周文博跟贺峥互相寒暄了一番。他之前就从韩榷周口中听过一些贺峥的事，对他并不陌生。

贺峥提议：“要不我们去对面咖啡厅坐下聊？”

韩榷周同意：“好啊。”

“我下午有个会，得先回去准备。”周文博向他们道别，“你们聊吧，下次有机会我请二位。”

“行，下次见。”

目送周文博离开，贺峥开玩笑对韩榷周说了句：“你师哥看我的眼神，像是之前就认识我。”

“可能是贺总比较面善吧。”

“倒是很少有人这样说我。”

“哦？大家一般都是怎么评价你的？”

“严厉，严格，不近人情？应该吧。”贺峥自嘲。他对自己的认知很到位，在管理公司上，他确实要求很高，不乏有员工背后吐槽他冷血无情。

韩榷周回想，好像罗遇心提过，是有这么回事。

这一次跨时空跟贺峥相见，韩榷周有种无法言说的宿命感。在不久前的2021年，因罗遇心的缘故，他跟贺峥其实已经很熟了。但在这个时空，贺峥上一次见到的并不是“他”，是2016年的韩榷周。就像莫比乌斯环的不同面，说不清哪一面在先，哪一面在后。

“我听罗遇心说，你和邱繁素是男女朋友关系？”

“准确说，是未婚夫妻。”

贺峥略诧异：“你们感情进展这么快？”他记得在垟曲见他们的时候，他们看上去并没有很亲密。

“见笑了。在对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顺理成章。”

“这种感情令人很羡慕。”

“贺总最近跟罗遇心联系多吗？”

“微信有聊过，她在横店拍戏，比较忙。”

服务员给他们端上了咖啡。

一位穿着套装裙的的女生从服务员身后走来，经过他们这一桌，往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她对着贺峥看了好几眼，有些小兴奋：“是贺峥吧？”

贺峥扭头，盯着女生看了会儿，也马上认出了她：“佟笑蕊？”

“真是你啊！”

“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回来。真有缘啊，喝个下午茶还能遇见你！”

两人像他乡遇故知一般，现场气氛很好，以至于韩榷周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

后来，据邱繁素回忆，韩榷周是这样向她描述佟笑蕊的。

佟笑蕊很漂亮，高高瘦瘦，一看就是有良好家教的女孩。贺峥和佟笑蕊从小就认识，他们两家是世交。佟笑蕊比贺峥大一岁，贺峥说他从小就很欣赏这个漂亮的小姐姐。由于佟家生意主要在海外，初三那年佟笑蕊就去了国外上学，自那以后两人没再见过面，偶尔用e-mail联系。

佟笑蕊本硕修的都是经融管理，对公司经营和商业拓展有着非常独到的见解，尤其是她这些年一直帮家里打理生意，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贺峥一跟她聊天，就像眼高于顶的人遇见了旗鼓相当的对手，眼睛里有光。

只不过有一点韩榷周可以肯定，这俩人之间不像是在感情上能擦出火花的关系。他和周文博之间的惺惺相惜，和这俩人如出一辙。是的，是在事业上的惺惺相惜。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邱繁素和韩榷周都觉得，贺峥和佟笑蕊之间不会发生什么。

一杯咖啡见底，韩榷周提出要先去上班了。佟笑蕊对韩榷周很感兴趣，或者说是对他的职业感兴趣。她委婉提出：“韩先生，我能加你个微信吗？我弟弟就是学天文物理的，他对这方面充满热情，希望有机会能介绍你和我弟弟认识。”

“当然可以。”

“改天我能约你吃饭吗？”

韩榷周犹豫了一下。他在这个时空待不了多久，有些事他无法替2016年的自己承诺。

佟笑蕊是聪明人，只这么几秒钟的犹豫，她马上看出来了，笑着说：“没关系，来日方长。等你有空我们微信联系。”

韩榷周笑着点点头。他对佟笑蕊印象很好，她确实很聪明。

韩榷周离开后，贺峥和佟笑蕊长谈了许久。末了，贺峥问佟笑蕊：“你对韩榷周有意思？”

佟笑蕊大方承认：“他这样的人，很少有女生会对他没意思吧？”

“他有未婚妻。”

佟笑蕊错愕，这是她没想到的。她问：“他未婚妻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特别的一个人。”贺峥仔细回忆他印象中的南月，“漂亮，有能力有见识，行事果决。”

这样的描述，佟笑蕊有种莫名的熟悉。

贺峥又说：“好像跟你有点像。你们同一类人。”

“哦，那真是可惜了。”佟笑蕊想，既然他喜欢她这一类，她要是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贺峥脑子里浮现出罗遇心的脸，嘴角上扬。他还没开始描述，佟笑蕊就说：“看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算是吧。”

“喜欢就是喜欢，什么叫算是？”

“我对她还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她对我是什么感觉。”

“很少有人会不喜欢你吧？”

贺峥失笑，说：“眼前不就有一位吗？”

佟笑蕊跟着笑：“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说来话长，下次再说吧。给你一个真诚的建议，喜欢一个人就早点说出来，不要等错过了再后悔。”

贺峥脸上有了愁容。他给佟笑蕊说了家里安排他和姚星之相亲的事。佟笑蕊忍不住笑了，她认识姚星之很久了。她虽然不知道贺峥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但绝对不会是姚星之这样骄纵的大小姐。

贺峥说：“我爸希望我找一个能对家中事业有帮助的人。”

“你喜欢的那个人不是？”

“嗯。”这一点贺峥早就想过。罗遇心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自然不是他父母心目中理想的妻子人选。

“所以你不敢在这个时候向她表达爱意，你没做好准备，更怕你爸妈反对，并因此伤害到她。”

贺峥不得不承认，佟笑蕊实在太聪明了。他什么都没说，她却一语道破。

“看来你都懂。那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怎么做？”

“有两个解决办法。”佟笑蕊说，“一是你得努力做出实绩，等你羽翼丰满，强大到不需要借助任何人来为自己添砖加瓦，你爸妈就不会提这样的要求了。”

“二呢？”

“二是跟她做个约定，你们一起为将来努力。等她什么时候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你爸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们还会干涉吗？”

贺峥流露出笑意：“你还真是变了很多。听君一席话，醍醐灌顶。不过我很好奇，你对婚姻的这些见地是从哪里来的？”

“你以为我会无缘无故琢磨这些？”

贺峥懂了，佟笑蕊父母对她的婚姻也是这样要求的。

“我们这样的家庭很难婚姻自主，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拼？”佟笑蕊苦笑，“如果我能多扛一些，将来我在婚姻选择上的话语权就会大一些吧。”

“你说的这些话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你啊笑蕊。”

“没什么谢不谢的，我们是一样的人，该互相帮助才是。”佟笑蕊看了眼手表，她该走了。

“我要去见个合作方，先走了。改天去你家拜访叔叔阿姨。”

“好，回见。一定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