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残阳似血,天空宛若一副缤纷的水彩画。
地面满目苍夷,布着骇心动目的暗红血痕,像是涂抹了明艳朱砂墨的纸张。
尸体残骸在烈火中簌簌燃烧,人体血肉被一点点吞噬。
此地之人的生命就如日落中散去的灰烬,顷刻间烟消云散。
艳丽的火舌舔舐空气,少年脸上毫无表情,静静注视着灼烧的躯壳。
这些人死于一股强大的毁灭性力量,这股力量在他的身体里运转,在血液中循环。
它一次次带走他人的生命,也不断消耗他的寿命。
乌鸦盘旋在上空,少年仰头,望向鲜红的天际。
“好像……”他口中喃喃自语,“快回来了。”
*
晚间,起风了。
太阳坠落的辉光渲染天际,少年披着柔和的色彩,身后是大片的云霞。
晚风裹挟着热气,柔软的发丝于风中拂动,他被众多浮光笼罩,如同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喂!”
快抵达诊所的时候,前方有人突然唤他,少年步伐一顿,抬手挡住刺眼的余晖,视线投向出声的人。
“你去哪了?”
伴随着声音的靠近,对方的样貌也呈现在目光里,看着那人头顶晃动的呆毛,他轻声回答,“去散步。”
“散步?”太宰悠悠走来,“散步需要这么久?”
他依旧轻描淡写,“嗯。”
太宰嘴角勾了勾,声音微扬,深不见底的眼里泛出光亮,“你去杀人了吧。”
说完,他又凑近用鼻尖嗅了嗅,“尸体烧焦的味道。”
少年一怔,不想解释什么,眸子无目的四处飘忽,却无意蹩见那人身后,千千万万不知名的小花。
脚步不自觉迈出,他越过身前的人,在群花前停下。
“……喂。”太宰回头,“你……”
想说的话戛然而止,目光中的人毫无预料地朝自己递来一朵小花,色泽湛蓝如蔚蓝天空。
“给你贿赂。”少年声音清冷。
太宰站在原地,鸢色眼眸静静凝视这人,满天的晚霞之下,无人出声,只余夹杂着沉默的纷飞思绪。
少年眼神宁和,卷曲的睫毛扇动着,宛如蝶翼,落日下的琥珀色瞳孔明亮透彻,蓄满闪烁的碎光。
“下次再……”
话未落,指尖的蓝花被白皙修长的手接过,绚丽的色彩绽放在那双鸢色的、宛如秋日枯萎落叶的眸中。
随后,花朵被放入胸前的口袋,那人垂头低低说了句,“贿赂成功。”
他的眼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始终平和的眼睛漾起一丝笑意,“回去吧。
“嗯。”对方应声。
*
诊所,白衣医生坐在桌前,手中的白金色钢笔与纸面摩擦,沙沙作响。窗外日月同辉,天地间充斥着生与死,落笔时分,不加掩饰的野心被写下。
忽然,有人扣门,他笔尖一顿,同时耳边传入声音,“我们回来了。”
话落的刹那,门被推开,风倏地涌入,两道身影显现在眼前。
稍矮一点的卷发少年悠悠走进来,轻熟地躺上床,另一个看着清瘦的少年关上门,在原地愣了几秒后走到木椅前坐下。
森鸥外合上手中的钢笔,唇角抿起极浅的弧度,“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顿时,空气陷入一阵沉默,对方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像未听到一样。
当他打算再次开口的时候,沉思的少年忽地抬头,右手一把握住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东西,看似孱弱的手臂此时肌肉紧绷,苍白皮肤下的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望着手中的药瓶,他的眼神变得疑惑,目光朝他扔东西的人投去。
怎么了?
太宰一手撑着下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
闻言,少年下意识张开嘴,却又一瞬间,因这句话而怔住。
我的……名字。
似乎忘记了。
舌尖抵在下颚,手指蜷缩又松开,本该脱口而出的名字堵在喉间,无法言说。
“我……”喉咙里发出很轻的声音,少年眸光微动,“我叫……”
骤然,声音停住了,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迷茫彷徨时分,耳畔忽地响起一道悠扬的男声,“竹一——”
那人的嗓音清澈明朗,使他想起冬日的雪,冷冽的风……骑着单车的青年,笑吟吟地朝他招手。
霎那间,悲哀从心头涌起。
他难以抑制地深感绝望,沉溺于不可言明的悲伤,心如刀割,苦不堪言。
他是谁?
他是竹一。
他是……竹一。
熟悉的字音在唇齿间碾磨,两行泪水自眼眶安静地滑落。莫大的痛苦侵袭而来,弥漫全身,挥之不去。
“竹一?”
听到医生的声音,少年抬起了头,神色出乎意料地过于平静。
“是叫竹一吗?”
他愣了愣,回过神时,反而露出了笑,“是,我叫竹一。”
说话的瞬间,汇聚的泪珠一颗一颗,顺着下巴滴下。但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情绪,只是泪水不住地流淌。
“你想起家在哪了吗?”
“家……?”少年犹豫地开口,眸色迷惘。
“嗯。”森鸥外递上手帕,“你昏迷的时候,嘴里一直说‘想回家’,如果想起来了,便快些回去吧。”
“……我并不知道,”少年接过手帕,“所谓的家,究竟在何处。”
但……
他垂下睫毛,掩去瞳孔里的幽光。
隐约记得,那里很黑,不见光亮,是一所没有窗户的阴冷房间。
他在那个房间呆了很久。
之后的某一天,便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了。
甚至名字,也被遗忘。
“在我想起来之前,请让我留在这里吧。”他抿了抿唇角,“我会好好做事的。”
医生双目如潭,手掌揉了揉对方蓬松的头发,接着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好。”
少年难得莞尔一笑,笑时左脸扬起浅浅的梨涡,看起来有些许腼腆。
“谢谢。”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对此,他一无所知,只能抓住什么,不让自己消亡。
就如海上迷失的船只,寻不到来路,也寻不到归处。
倘若无人领航,迟早会被未知的大海吞噬,落得个支离破碎。
“不过,”森鸥外思虑片刻又道,“你的身体很差啊。”
近乎腐朽。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少年明白了什么,他收敛住笑意,看似轻松回了句,“我知道。”
其实我早就死了,不该存活于世间。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感觉像是惩罚。
失神时分,有人倏然拥抱了他。
久违的温暖,终于在多年后触碰了自己。
“不早了,”耳边响起医生的声音,“你们好好休息。”
话落,对方起了身,掌心的温度也随之消失。
指尖重回冰冷后,一种深深的、被压抑到极致的不舍竟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推入海底。
拥抱……
他该是渴望拥抱的。
黑暗中的无数次祈求,不眠地狱里的痛不欲生,还有最终如行尸走肉的生不如死。
原来,那时他仍然眷恋着某人曾给予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