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苏棠也选了一本书，可李浩楠却是堆叠到了胸口。
算账时，吴奶奶如柳树皮般的手臂，干涩的手指，翻点着李浩楠手中的书。
眼神黯然，像是丢失了什么，深凹的眼眶，像是地狱的凝视，怨气和空荡。
苏棠插了句，“李浩楠，这些书你不是跟我说早就想买了吗？怎么这儿有。”
这样蹩脚的理由，苏棠说出来时吴奶奶显得更为紧张。
李浩楠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吴奶奶的神情才平静，如同石子激起的涟漪，在犀江面，渐渐淡化。
看着她们从老街的街道离去，吴奶奶像是看到儿时背影，矮矮的变高了，高高的变年轻了，灯光不再昏暗，明晃晃的，有些刺目的闪耀。
她看了看身后狼藉般的书店，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多么不堪，挠了挠手背，第一次感到手背会如此粗糙。
在回家的路上，苏棠问李浩楠，“你是看奶奶生意不好，才买这么多书的吗？”无力地吐息，像是风中呢喃的鬼魂。
李浩楠沉默不语，走了一会儿。
“嗯。”
苏棠心里是很生气的，脑袋不断回想奶奶刚才的神情。
显得无助而憔悴，她从未对一个人的行为有今天般无力的愤怒。
“可你不觉得买得太多了吗？多得……不像是高中生……一个慈善家？”
看着李浩楠的脸，苏棠还是不忍心发火，所以尽量让自己不看见他。
尽管吴奶奶不会这样认为，苏棠还是极力安慰自己，不断找各种理由去解释李浩楠的行为，可还是无法理解。
那个“慈善家”几乎是用戏谑的语气的说出来的。
她知道李浩楠肯定会听出来的，果不其然，李浩楠抱着书沉默地走了一会儿。
“对不起。”
苏棠看着李浩楠的样子还是慌了神，看着他委屈的样子。
自己心里也跟着痛起来，他有时候的表现真的像一个孩子。
要么把自己的感情藏得很深，要么就是表现得那么笨拙。
“我……我只是看着那个奶奶，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想帮一下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
李浩楠加快了步伐，刻意地深呼吸，被风吹开的校服。
还是那个脚踏车上的少年，带来淡淡的薄荷味，鼻翼可触的清凉。
看着他精明的脸上透露出的傻乎乎，苏棠勉强地挤出笑了，小跑跟紧。
那么原谅他吧，其实除了心疼吴奶奶，或许自己也从未怪过他。
苏棠跟在李浩楠身后，面对着他的背影。
“如果你下次真的想帮吴奶奶，可以挑选少买一本。”
李浩楠的步伐慢了下来，面朝着头顶的路灯。
“嗯……今天我真的没想到那么多。”
“没事……刚刚我帮你编了理由，吴奶奶应该不会生气的。”
“对不起。”
李浩楠再次说出那声“对不起”的时候，苏棠的心就像是烈日下的雪人。
难过和刚刚语气恶劣的愧疚，李浩楠就像是自家犯了错的小孩，没有恶意，所以让人心疼得厉害。
走出老街，天色已然很晚了，苏棠和李浩楠坐公交车回家，苏棠坐在李浩楠旁边，看着他双臂抱着书。
苏棠想要伸手帮他分担一些，但是李浩楠把身子侧过去不让苏棠拿，最后还是苏棠自己起身拿了几本，“还是替吴奶奶谢谢你了。”
李浩楠没回话，倒是显得更加沉默，最后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今天怎么同意和我一起回去的？”
听到苏棠的问题，李浩楠倒比苏棠显得疑惑多了。
在李浩楠的认识里，是苏棠送了自己一段时间后，有她的朋友就跟自己渐行渐远了。
这还反过来倒打一耙，李浩楠显然有些憋不住气，想说些什么，但又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不是你自己走了吗？况且我也不认识你说的那个韩羽。”
李浩楠有些委屈地述说着自己心里的不悦，尽管藏得很深，但是会有憋不住的那么一瞬。
“可大家都在传，你昨天下午见过她……在东门的花圃里。”
“东门花圃？”李浩楠看着苏棠仔细地回想，毕竟刚刚苏棠问这个人的时候，自己也想了许久，实在没想到这个人。
“对，王川不是也见到了吗？”
“一班的班长？”李浩楠回想起来后松了一口气，“她找我不是你想的，是转班的事。”
“转班？”
“对，我当时虽然拒绝，但是一班还是挺让我去的，所以让班长和我聊一会儿。”
“所以那个下午就这件事？”
“当然，况且王川和我一起……她跟你说什么了吗？”李浩楠有些紧张地看着苏棠。
“没有，只是……好奇，我以为你谁也不会理，没想到你会和别人……聊一下午天。”
“我……”
“可是你熟路后……就没再跟我同路过了。”
“我以为是你觉得烦了。”
“我……你前几次不是和王川先走了吗？”
“王川？”
“对呀，好几次你们都拿着球走了。”
李浩楠思考了很久，才隐隐约约地记起来一次，当时王川非要拉着自己去篮球队报名，那天好像是要比苏棠走的早，也没跟她说。
可是李浩楠也觉得自己觉得委屈，要是让苏棠等他一段时间的话，反而显得自己有些不正常，所以那天没和苏棠说过。
现在李浩楠回想起来，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苏棠才慢慢地远离自己，放学也没等过他，和王娜谈笑着就走了。
“那天王川要去篮球队，要我一起。”
“所以……你觉得我就……不需要你陪同了？”
苏棠费了很大劲才把这句话出口，尽管很烫嘴，但是还不由得提起这个问题，如果能得到肯定的答复，那自己也会宽慰一些。
苏棠内心如敲鼓一般忐忑，也没在意李浩楠在一旁的沉默不语，直到过了许久，李浩楠才缓缓张口。
“不需要呀。”
不需要……这句话在这浩瀚的星河下，显得很是苍白，如同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摘下了净土上玫瑰的一片花瓣，这只不过是刚刚长在这个花季少女心中，又轻轻落在犀江泛起波澜的河面。
昏黄的路灯下，苏棠失落的神情显得更加凄凉，像是迷路的小女孩，李浩楠忍不住解释一番，但是苏棠却提前发火。
“所有人你都觉得需要，除了我，那你问过我吗？”
或许吧……面对眼前这个男孩，苏棠开始感到有丝微的陌生。
相比于李浩楠，苏棠对目前的自己更陌生，这些话就像不该是自己说出口的。
接着两人陷入了沉思，李浩楠见苏棠的情绪这么大的波动，自己也忽然感到自己的心里狠狠一怔，或许是出于对她的内疚。
在接下来等公交的时间里，两人相坐无言。
“苏棠，你有很多朋友，所以我没那么重要。”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剑插在苏棠的心里，让她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可心里再痛嘴上却是一句话也没有。
如同他的世界自己从未没有进入，他的时间自己更没资格没有拥有，与他而言，自己倒像是个匆匆经过的行人，或许他的路途中会遇到很多很多这样举重若轻的人。
见了一面，就不会再回头，或许在李浩楠的眼里，自己只是个行人吧，没她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可为什么又会害怕从他的世界里匆匆经过。
不止是行人，她想在那里扎根，生长，根深蒂固，可是......
或许王娜一开始说的对，喜欢一个人不能冒冒失失地闯入他的世界，因为当看到自己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时，真的很绝望。
即便如此珍贵，可又能改变什么，盛夏夜晚的风，也很珍贵，可不还是闷热的吗？
谁又能记得，犀江泽上的萤火，星星点点地散落，围绕着周围的蒲草，拍打着堤岸的河水，带来湿漉漉的微风。
苏棠靠在公交车的玻璃，目光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彼此离得很近，如萤火虫般散发着暗淡的冷光，看的人心里却是寂寞。
接下来的时间，李浩楠放学后接着和王川练篮球。
虽然没有韩羽的存在，可是苏棠的心里却为着李浩楠那天夜晚的一番话而难过，想要自己故作冷漠地远离他，可还是会忍不住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一次周五下午，苏棠等着王娜课余补习，尽管让刻意让自己不再关注李浩楠的一切，但是坐在座位写作业时，还是会偷偷忍不住跑到篮球场，偷偷地坐在一处阶梯上，看着王川和李浩楠在下面的篮球场打球。
场上除了一些是住校的学生，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对走读的，看着李浩楠在场上的英姿飒爽，似乎一切不解都能被原谅，可是自己的心里却永远缺着一块。
但苏棠就是不敢跟他开那个口，自己很想能陪他一起放学回家，尽管很狼狈，尽管会等很长的时间
一学月考试快来了，接下来的几天苏棠忙着准备考试，也让自己有时间不再去在意李浩楠的态度。
王娜的校园补习班也开始加紧补习，两人相伴等着夕阳西下，倦鸟归巢，踩着脚踏车行径投向林荫的怀抱，时间也这样有规则地逝去，仿佛好几天似一天。
踩着九月的尾巴，踏进十月的金秋，北溪秋天的气息更加浓郁。
零零散散的梧桐叶也堆积在大街小巷，踩在上面，窸窸窣窣地，像是刚刚生潮的薯片，老街的垂柳也枯黄了秀发。
他们说现在出生的你是褐色的天秤座，长大后的你是否也会喜欢宁静的秋季，在街道的拐角处，倾听风的呢喃。
可现在，在维纳斯的亲吻下，安谧地入睡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