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跑起来，就总是会忘记时间。
不知不觉中，顾风婉已经在山梅高中工作了一个月。高一高二的学生们回到学校，她要教授的班级陡然增多。不过好在逐渐适应了下来，甚至学会了忙里偷闲。
张彤对她的飞速进步感到非常可喜，在教师宿舍里郑重地握住她的手：“我觉得你下个月就能把你那个班给分回去了。”
当然，这也只是说说而已，等到正式实施的时候也得下个学期再商讨。
不过顾风婉并没有完全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只要在她没课而张彤有课的时候，她就会拿上纸笔跑去听她的课。
张彤偶尔也和自己班上的学生打趣，说：“今天咱们这课上来了个拼命三娘。”
然后指着顾风婉调侃：“这位新老师可不得了，把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卷成什么样儿了。早上五点半起，晚上十二点半睡。每当我洗了个澡准备睡觉的时候，她就‘哗啦’一声翻一页书，搞得我都觉得睡觉是一件什么令人羞愧的事情一样。”
紧接着便是学生们之间响起的善意笑声。顾风婉坐在教室后面，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
“笑笑笑，还笑。什么时候你们能像顾老师一样拼搏到这个份儿上，我就烧高香了。不过这阴间作息不值得学习哈，我可不想看到有人在课堂上打瞌睡。”
顾风婉如此努力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苏若雁。
自从她在第一堂课上搅黄了苏若雁默写的完美记录，对方似乎就跟自己杠上了。
不过杠上的方式并不是什么赌气不写作业，或者上课扰乱秩序，下课乱扔垃圾这种不入流的杠法。
她在第二次默写上，提前给自己的默写打了个一百分——最上面是数字的100，中间用汉字又写了一遍，最下面则是用草书书写的一个狂放的“优”字。
顾风婉哭笑不得，给她评语：写得好，字体娟秀，给老师减轻了负担。
苏若雁对此并没有什么回应。一次次默写，顾风婉写的评语就一次次变长。直到第四次，她写的话比默写的文言文还长，苏若雁终于忍不住回复了她：“本子要被你写没了。”
“下课来办公室，老师这里有多余的本子。百八十本，够你写，也够我打评语。”
然后苏若雁下一次默写就换了个新本子，还在封面上“恶狠狠”地划出两个字：“我有。”
这都还是二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和顾风婉偶尔故意出难题考她算是同一个级别。
而两人第二次正式的交锋，是在课堂上选课代表的那一次。
顾风婉的方式与其他老师略有不同，她会先用三节课的时间来粗浅地了解一下学生，在第四堂课上才会对人选下定夺。
高一高二的几个学期里，一直都是苏若雁担任的语文课代表。
出于私心，她其实想让苏若雁连任——但这对其他学生不公平，所以采取的还是民主推举法。
“不过，苏若雁同学已经当了四任课代表，对其中的事务了解甚多，在大家中间也很有威望。如果我一句话不说地就把她给撤下去，难免有同学认为我独断专行。”
“所以，我会让苏同学也加入这次的推举，至少，让她来和你们交流交流经验也是好的。”
“哇哇哇，这就是所谓的诡辩嘛。”一直坐在苏若雁旁边的乔安安自然是知道她们两人之间的“小摩擦”的。此刻，她将半张脸藏在手掌之下，露出一双闪着兴奋光芒的眼睛，“若雁若雁，你是不是不想当顾老师的课代表？”
苏若雁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嘿嘿，那你一会儿让让我，我要去当我要去当。”
苏若雁欲言又止，终究是没说话。她看向站在讲台一旁的顾风婉，对方正好也在此时看了过来。
“那我们先请苏同学上台吧。其他同学有想竞争的，不必举手，直接走上来就是。每个人最多五分钟。”
顾风婉也不怕冷场。根据她的观察，高三一班的学生大多有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劲儿，其中有几个尤为突出。
与第一堂课一样，顾风婉率先鼓掌。不过这一次，苏若雁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气恼得红了脸。反而气定神闲地整理好衣角，仰着头走上台去。
阳谋。苏若雁心想，她知道自己不会因为不想当课代表就站在这个地方乱说一通，她的高傲不允许自己如此作践自己的脸皮。
再加上班级同学本身就对苏若雁抱有好感，最后这课代表的职位还是有可能落回她手里，顾风婉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苏若雁向顾风婉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即将开始。
“等着看吧。”苏若雁在心里默默念叨，“这一回一定是我赢。”
她的言语如同她书写的字句一样流畅优美。顾风婉着实惊艳了一把。平常上课的时候让她起来回答问题，她都是尽可能缩短句子，怎么简便怎么来。更不要说下课之后的交流，整一个“嗯啊哦好的”大杂烩。
但现在站在讲台上的她，口齿清晰，表达顺畅，目光温和而坚定地直视着前方，全然没有之前那般自闭的模样。
顾风婉看着她，恍惚间像是看见了刚进入高中大门的苏若雁——尽管那时两人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但她想，也许当初在姜老师的课上，苏若雁也是用这种面貌从几个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课代表。
“所以，这孩子到现在都对我抱有如此敌意的原因可能是......”哪怕很不想承认，但顾风婉也只能接受自己心中的那份猜想，“姜老师吧。”
在那张师生合照上，在那一副眉眼弯弯的笑容下，顾风婉清楚地看见了苏若雁眼中的小心翼翼与亲近。
她明白，姜老师就是这群孩子们的第二个母亲。但现在，她成为了一座大山，挡在了顾风婉与高三一班学生的中间。
苏若雁的小演讲一气呵成。因为顾风婉走了会儿神，所以没有看见苏若雁偷偷瞥了她一眼，更没有看见她向底下学生们打的手势。
等苏若雁从讲台上从容走下，乔安安便像一颗火箭一般冲进过道，“咚”的一声跳上讲台，力道之大震得地板颤抖了几分。
“等会儿底下的班级得来投诉咱们了。”顾风婉在一边打趣道。
乔安安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站直了身体。
与苏若雁完美无缺的“官话”相反，乔安安明显是个感性派。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照着自己想好的开头念下去。但过了两分钟，她便开始天马行空地进行延申，从“想要竞争语文课代表”变成了“我有多喜欢语文”，从“我喜爱语文”再变成“小学参加的作文大赛”......
顾风婉头一次在现实里看见一张连珠炮似的嘴，她在想这要是有人和这姑娘吵起架来，岂不是自讨苦吃？
“咳嗯。安安，乔同学，五分钟已经到了。”眼看着对方马上就要把自家祖宗十八辈儿都交代出来，顾风婉急忙打断她，“你已经说的够多了哦。”
“啊呀！不好意思！”乔安安猛地回过神来，懊悔地一拍脑袋，“呜呜，我又说跑题了......”
“没事儿，很有真情实感。”顾风婉在黑板上写下乔安安的名字，“你很适合去讲故事哦。”
“嘿嘿，真的吗？”乔安安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妈妈也这么讲，她说我可适合带小孩儿了。”
接着还有三个学生都进行了尝试。在顾风婉反复确定没有新的竞争者后，她将五位学生都叫上台来面对黑板，下面的同学则进行举手投票。
苏若雁将双手交叉到身前，她压住手腕将手掌抬起，对顾风婉做了一个“我走了”的手势。
顾风婉挑眉，用眼神去示意：挺自信。
事实证明，苏若雁确实有自信。
在演讲的时候，她借着整理衣领的由头，将左手贴在脸上，食指和中指前后错开，形成一个九十度的夹角，然后用食指向下摆动两次。
这是高三一班全体学生独有的暗号。静止不动表示“不要”，向下摆动两次表示“绝对不要”。
果不其然，班上只有一小半的学生举起了手。
顾风婉嘴唇一抿，在黑板上写下十五这个数字。
她转头再次看向下面的学生。眼神掠过苏若雁时，后者毫不避讳地盯着她，仿佛在说：怎么样？
这场课代表推举最终以乔安安票数第一为结束，她与第二名的闻枫同学仅有一票之差。
乔安安激动地红了脸，抱着苏若雁左摇右晃：“嘿嘿，若雁我爱死你了，谢谢你让着我。”
“没让。”苏若雁艰难地从她的擒抱之中挣脱出来，“你再说偏一点，闻枫票数就超过你了。”
“哼，反正现在是我赢。”乔安安鼓起两个腮帮子，“我最讨厌他了，每次考完试都在那儿谎报军情，结果分数下来还是我比他低！”
“......谁叫你总错简单题。”
“......不要揭我老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