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笑得神秘兮兮的。”

办公室里难得热闹，正在收拾文件的张彤伸手在顾风婉面前晃了晃，“被放假的喜悦打昏头啦？”

一月一次的假期，学生们在星期五的中午回家，星期天的下午五点返校。而老师则要迟一些，得先把手头上余留的工作做完，一般得四点左右才能休息。

“哦......没有。”顾风婉回过神来，“就是想到之前在高三一班选课代表的事情了。”

“哈，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件事呀。”张彤撑在高高一摞的作业本上调笑，“所以说嘛，别小看孩子之间的羁绊——就算这个羁绊在我们大人眼中看来非常的莫名其妙。”

“这就是什么？大人的傲慢。”顾风婉把桌面清理干净。

“不过这样想起来，如果自己上学的时候能和班上的同学如此同心协力，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顾风婉开始收拾包包，“不说这个了。一个月才放一次的假，你们不去镇子里逛一逛吗？”

“说得好。”张彤竖起大拇指，“我们三个完全——没力气。”

“宁老师也不去？”

“虽然我很有活力，但是，顾老师——人是有极限的。”宁思雯走了过来，搭上顾风婉的肩膀，“年轻人就是好啊，天天晚睡早起不间断工作，放假了还有力气出去玩儿。不像我们几个老骨头，只能躺在宿舍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外面。”

“她的意思是，让你帮她带东西。”程雅书已经瞬移到了办公室门口，挺直的身板，严肃的神情，搭配脚下非常急切的原地踏步，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正经的滑稽。

“果然，无论什么人，只要在一起呆久了就会暴露本性。”

想当初顾风婉一直以为程雅书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优雅御姐，结果一个月相处下来——得，大家都成喜剧人了。

顾风婉看着程雅书，正色道：“程老师，我愿意为你写一本书，名字就叫《等待下班》。参考著作，《等待戈多》。”

“这又是什么书？”程雅书并没有停止自己的步伐，“而且，你们两个还要黏在顾老师身边到什么时候？还回不回去睡觉了？”

“来喽——”宁思雯像一个小飞机一样，嘴里发着“嘟嘟嘟”的声音跑到程雅书旁边。

“是一本情节紧张刺激的悬疑小说。”张彤走过去，面不改色地说胡话，“不过有些难懂。它有戏剧，一会儿瞧瞧？”

“瞧就瞧。”程雅书一甩头，终于迈动了步子。

宁思雯转过身来，挥一挥自己的手机：“一会儿我们把想要的东西发在群里，谢谢爱你啾咪么么哒亲亲亲亲顾老师！”

“......好吧，莫名的采购任务增加了。”顾风婉挎上背包，走到校门口时正好遇上要下山的宋达，便坐了一趟顺风车去往小香镇。

熟悉的景色渐渐从脑海中苏醒。踏上水泥路的那一刻，顾风婉突然感觉自己又在人间。

这一个月以来，她看惯了学校周围青葱的树木，踮起脚想要望远一点儿，也只能看见更远的树，更高的山。

而现在再次踏上小香镇的路面，看着拥簇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话的灰色建筑，顾风婉心中又重新升起了对城市生活的熟悉感与怀念感。

“好了，让我看看......”顾风婉点开手机，置顶的那条消息从早上八点开始便一直没有回复。她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开了下一条消息。

爬树小能手：【亲亲顾老师～到没有呀～我想吃超市里面的零食，这个是清单哟(～￣▽￣)～】

教，给我往死里教：【啧啧，某人还真是不客气啊。不像我，我就想要个卤鸭脖。要是能带一瓶啤酒回来就更好了。】

到底是谁还在背错元素周期表：【1.一盒0.5黑色笔芯；2.两只红笔芯；3.三包藤椒泡面。】

顾风婉点开宁思雯发来的图片，里面是一溜儿的馋嘴小零食。

太正常了以至于格格不入：【@爬树小能手 宁老师，这么多爆辣的，人菜瘾大？】

宁思雯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开玩笑，我吃辣小能——手！】

“行，又给自己添名头了。”顾风婉“扑哧”一笑，“超市超市......先去给她们把东西买了再去吃饭吧。”

张彤和程雅书的东西好找，采购物资有大半时间是在寻找宁思雯的小零食上。

将她们三人的东西买齐，顾风婉一头钻进新华书店，在淘到六本字帖和一本自己一直想买的名著之后满意离开。

她一直念着第一次默写时记下的那几位字体欠佳的学生。顾风婉想着减轻一下他们的经济负担，于是干脆自己帮他们买本新的。

兜兜转转，顾风婉的脚步又停在了李记饭馆门前。

服务员第一时间还没认出来她，直到听见她的声音后才恍然大悟：“啊，是你！”

“嗯。放月假，我下来吃顿饭。”

服务员帮着顾风婉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好，她笑眯眯地说道：“看看，这回吃点儿啥？”

“就......土豆泥，回锅肉，白菜汤。”她的手指着菜单上的一角，“对了，这些冷食可以打包吗？”

“当然可以了！”服务员凑近顾风婉的耳边，“你买的多，我给你免打包费。”

点完菜，顾风婉坐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

这个早五晚十二极力工作的人儿好像终于有了一丝倦意。她轻靠在墙边，眯着眼小憩。

但在后厨能看清前厅一切的地方，有个人却瞪大了双眼。

苏若雁没想到顾风婉又来这里吃饭。

一放假，她便直接到了镇上，继续自己端盘洗碗的兼职工作。

但现在......她有些不想出去端菜。

是怕吗？那种学生对老师仿佛天然存在般的惧意？

苏若雁自嘲一笑，当然不是了。她要是怕顾风婉，还在学校里和她作对？

但是......但是，不想出去。

不能出去。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说拒绝。

苏若雁感觉有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还慢慢绞得她有些胃疼。

“苏妹儿，想什么呢？快把菜端出去给客人。”正在给主厨打下手的服务员出声催促道。

客人......对，就是客人！

苏若雁一下子明白了心中那口气从何而来。

如果说在学校里，她们两人的学生老师身份并无高低，可以“打”得有来有回。但在饭馆里，顾风婉是客人，客人就是上帝，而她自己却是个打杂的，这不一开始就输了嘛！

苏若雁无语凝噎，她没想到自己与顾风婉的再一次正式交锋会这般潦草结束。直到身后的催促声二次响起，她收敛了表情，务必使自己看上去冷硬无情；她端起菜盘，神色凝重得像是英勇就义。

顾风婉没有睁开眼，哪怕是已经闻到了回锅肉的味道，她也只是将手提上来摸索着桌子上的筷子。

苏若雁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做贼一般，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非常不凑巧的，顾风婉的手机短促地“叮”了一声，屏幕上亮起了推送新闻。

苏若雁身形一顿，竟就那么僵在那里。

“唔......”顾风婉没有睁开眼，而是熟练地按下电源键关上手机。

苏若雁松了一口气。她连放菜的手法都很温柔——生怕盘子发出一点响声。

很好，大功告成。她没有吵醒顾风婉，准备转身快速回到后厨，却听见背后传来了一个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啊，是苏同学。”

说是小憩，但顾风婉一闭上眼就被睡梦俘获，因此现在苏醒之后脑子里还有些懵懵懂懂，看人也没什么焦距。

她刘海微乱，挡在眼睛前，更添一份朦胧。

苏若雁沉了口气，转过身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模样。

与在学校里认识的顾风婉一点儿都不一样。

现在的她，比在学校里......呃，讨，讨，讨喜多了？

“苏妹儿，又有菜了，快来端！”

服务员在后厨喊了一嗓子，直接把两人喊得一个激灵。

顾风婉刚开始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直到越来越清醒的脑子告诉她，那个匆匆前往后厨的身影真的是苏若雁，她才坐直了身体。

这孩子放假怎么不回家的？她有些疑惑。

既然已经被顾风婉看到了，苏若雁也不想多装。她低垂着眉眼，也不看顾风婉，自顾自上菜自顾自离开，不给她一点儿聊上天的机会。

但是，正如当时推举课代表一样，孩子有孩子的世界，大人也有大人的世界。

当苏若雁被服务员带到顾风婉的面前时，她的心中泛起点点悲凉。

“大人间的肮脏交易。”苏若雁在心中叹了几声，“勤勤恳恳在店里工作这么多天，郁兰姐就这样把我卖了。”

被苏若雁称作郁兰姐的服务员听不见她心里的话语，她喜笑颜开地拍了一下苏若雁的背：“你这孩子，怎么不告诉我这是你老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