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郁兰姐在知道顾风婉是苏若雁的老师之后，极为热情地在桌子上又添了副碗筷，把苏若雁按进顾风婉对面的板凳上，并告诉二人可以好好聚一下，之后的餐她可以自己一个人来送。
郁兰姐的原话是：“打工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工，但既然在学校外都遇见老师了，这是缘分，若雁可以多和老师交流交流。”
其言语之恳切，神色之郑重，让顾风婉原本只是想简单聊聊的心思也变得有些拿不上台面。
这仿佛变成了什么公司面试。受试者正襟危坐，面试官同样如此。
苏若雁笔直地坐在顾风婉的对面，像一根修长的电线杆。顾风婉让她不要客气，她便把筷子拿在手上，双眼盯着面前白花花的米饭。
“放假怎么不回家？”
“不回家。”
二人同时将话说出口，接着便是尴尬地对视一眼。苏若雁终于动筷，夹起一块肉堵住自己的嘴。
顾风婉将回锅肉里的辣椒挑出来，把肉片往苏若雁那边移了移。
“咳嗯。”沉默终究是要打破的，顾风婉决定主动出击，“还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苏若雁快速地摇了摇头。
换个话题，快想个别的什么东西。顾风婉有些如坐针毡。她其实很想和苏若雁好好聊聊，但绝不是要在这种凝重的氛围之中。这是在给对方上刑，也是在给自己上刑。
“那，冰可乐能喝吧？”
苏若雁点了点头。
“来了来了！”郁兰姐“噌”地一下站起身，不等顾风婉招呼，就把两瓶散发凉意的饮料从冰柜里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开盖插管一气呵成，“你们慢慢吃哈。”
“啊好，谢谢......”
苏若雁将可乐拖到自己面前，双手抱住，埋头小口小口地抿着。
她其实不想要的。接受了顾风婉的饮料，就意味着自己坚如磐石的抵制意志要开始瓦解。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苏若雁咬着吸管，敌人太狡猾，用这些小恩小惠来拉拢她，但她绝不能上当！
“不过是一瓶饮料而已。”苏若雁心想，“手段低级，不值一提。”
况且，一直拒绝下去好像也不太礼貌。
但其实冰可乐也挺好喝的......
想到此处，苏若雁突然猛地震了一下，她摇了摇头，赶忙打消心中的“歪念”。
什么好喝，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己很没有礼貌！是的，这便是自己接受了这瓶可乐的理由。
而且大不了，回学校把这钱给她补上。不，是一定得给她补上，这样自己就不欠她的了！
尽管苏若雁没说话，但她自顾自地皱眉又瞪大眼睛，用指头敲击瓶身，咬着吸管的样子还是被顾风婉看进眼里。
“喜欢喝的话，再去拿一瓶吧。”
苏若雁一惊，她抬眸，眼里盛满警惕。
敌人向她发起了二次进攻。真是狡猾，专门挑她走神的时候......
“不了，谢谢。”
顾风婉惊诧道：“哎呀，原来你也会说谢谢呢。”
“只是不想对你说而已。”苏若雁在心里哼了一声，腹诽道，“我可不是什么白吃白喝的白眼狼。”
“你在这里兼职多久了？”
“十八以后。”
顾风婉反应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她说的应该是十八岁以后就在这里打工。
“寒暑假也来这里，月假也来这里，爸爸妈妈不会说？”
“不会。”一直绷着神经也挺累，苏若雁放松了身段，“他们同意。”
“对了。”顾风婉点开手机，她看见苏若雁明显轻颤了一下，“放心吧，好不容易放一次假，老师我也不是那种只会说学习学习学习的人。”
她将置顶消息点开，那上面只有一条简短的询问孤零零地挂在屏幕上。
【苏若雁妈妈，您好，我是苏同学他们班新来的语文老师，想要在这周六来您家做一次家访，请问时间上方便吗？】
这是今天早上就发出去的信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复。
“......家访......”苏若雁有些愣神，她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周遭的气息又变得像当初在校门口遇见时的那般死气沉沉。
“......怎么了？”顾风婉关心问道。
苏若雁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
她似乎有些为难，踌躇片刻才再次开口：“一定要去？”
“当然了。”顾风婉轻笑，“还是说，你不想老师去呀？”
“管不着。”苏若雁身体向旁边一靠，移开了眼，“我，打工。”
“嗯哼，无伤大雅。我主要是想和你的家长聊聊，你不回去的话也没关系。”顾风婉关闭了屏幕，“不过你妈妈一直没看到消息，可能比较忙吧。所以，老师能请你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吗？”
“我......嗯。”苏若雁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列表第一个人的电话。
对面几乎是立刻接通，一个憔悴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嗯？”
顾风婉可没有偷听别人谈话的习惯，她自觉地把板凳往旁边挪了挪，给苏若雁留出充足的空间。
“妈。”苏若雁轻轻唤了一声。她瞥了顾风婉一眼，继续说道，“我们老师说明天来家访。”
“......是有这么一回事。她非要来吗？”
“嗯。”
“......”对面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几点？”
苏若雁向顾风婉转达问话。
“她说下午一点。”
“......那老师在你旁边？”
“什么在旁边，若烟？”手机那头出现了一个沉闷的男声，苏若雁微不可察地皱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哦，若雁她说，明天下午一点她们那个新来的语文老师想来我们家做家访......”林若烟的声音明显软了几分，带上一丝的讨好，“那老师现在就在她旁边。”
“我来聊。”男人的声音明显大了几分，“若雁，把你手机给老师。”
苏若雁将手机递过去，顾风婉指了指自己，她点点头。
“您好——”
“哎您好您好，是顾老师哇？”男人点开打火机，给自己上了根烟，“我是苏若雁他父亲苏智辉，我家闺女给我说，您明天是不是要来搞个家访啊？”
“哦，是的。如果二位明天下午有空的话，我会和她的班主任李老师一起来万福村家访。”
苏智辉的声音听起来和善又质朴。顾风婉看着明显有些低情绪的苏若雁，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向饭馆外面走去。
“有时间，当然有时间了！”苏智辉在电话那头笑眯眯地说道，“哎哟，这样嘛，你看你和李老师干脆上午就来，我还好给你们办个招待。哦对，我知道的，你们老师有规定，不能和家长搞什么饭局。我们呢，就在家里头随便搞搞，我让我爱人给你们做她的拿手好......”
“苏若雁爸爸，您先等一下，停一下。”顾风婉受不了他连珠炮似的油嘴滑舌，“首先呢，谢谢您的好意，这顿饭我就心领了。其次呢，我和李老师是来做家访，主要还是来向你们家长了解孩子的情况，和你们交流孩子在学校的表现。”
“苏同学现在正处在高三这个最为关键的时期，我们当老师的肯定要全方位保驾护航。家庭作为孩子最坚强的后盾，自然不能出什么差错。所以，我是来和你们发现问题，讨论问题，解决问题的。”
“什么？苏若雁她在学校出问题了？”苏智辉的大嗓门让顾风婉不得不先捂住手机的出声口。饭馆外人来人往，她可不想招来许多目光。
“顾老师你把手机拿给她，我让她明天必须回家！我倒是要看看她能出什——”
“苏若雁家长！”顾风婉正色道，她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卑不亢，“苏同学在学校里表现很好。我们是要来讨论一些潜在的，可能会在未来发生的问题，尽可能避免它们对苏同学的影响。”
苏智辉明显愣了一下，他软了语气，又开始油腔滑调起来：“嗐哟，顾老师你看我，刚才太激动了。这孩子毕竟是我的独苗苗，出了什么事情我就着急，一着急嗓门儿就大，刚才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哈。我我——我的意思就是说，明天让若雁也回来，要解决问题，主人公也得在场嘛不是？”
顾风婉扭头去看苏若雁。饭馆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打下，在人脸上抹出一片阴影。苏若雁坐在那张桌子后面，嘴唇微抿，神情晦暗不明，唯有那一双眼睛——那一双澄澈又倔强的眼睛——苏若雁用它们直直地盯着顾风婉，沉默不语。
“不用了，明天主要是想来和家长单独聊一聊。”
顾风婉依旧坚持了自己的决定。
“哦哦，这样啊......”苏智辉猛吸一口，将烟头扔在脚底下碾灭，“那也行，那也行。呃——明天顾老师你们要是到了的话，记得给我们发个消息，我和我爱人好来接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