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婉的家访暂时告一段落。

虽然她明白，只要苏若雁还是山梅高中的学生，那她就不可避免地必须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地去面对苏智辉——每每想到此处，她都觉得有些心梗——但至少这一次让她有了不少经验。

而苏若雁回校后仍旧是那副对她爱搭不理的模样。不过态度倒不似从前那般冷硬，偶尔在路上遇见她，会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喊一句“老师好”——顾风婉其实是没有听见的，毕竟那声音实在太小——但每当这个时候，顾风婉便会用一双噙着笑意的眼睛盯着苏若雁看，直到后者实在受不了这般炽热的目光，匆匆抬头嘴唇蠕动几下把那三个字抛出来，然后顶着一脸不自在的表情从她身边匆匆走过，顾风婉小小的使坏心思就得到了满足。

“这是冰可乐的胜利。”顾风婉心想，“下周再去吃一次吧，这回点什么饮料好呢......橙汁还是酸梅汤？”

不过今天没有橙汁，也没有酸梅汤喝——周三的学校食堂并不供应这些。

太阳刺眼的下午，供山梅高中全体师生解渴的，只有饮水机里的白开水。当然，如果有能人异士带了什么果汁粉，那么她将短暂地成为这个办公室的英雄——持续时间截止到那一袋果汁粉用完。

此时，拯救了办公室所有人的舌头，将自己一大袋果汁粉无私奉献出来的英雄，宁思雯老师，正气呼呼地坐在顾风婉的对面，手里攥着空荡荡的包装袋，小脸通红地说天说地。

“气死我了——”宁思雯咬牙切齿，“早知道就不和宋达那家伙玩儿游戏了。三局两胜的石头剪刀布，他，他居然连赢我六场！昨天三场，今天三场，明天是不是也......不行！”

顾风婉抬眸看了宁思雯一眼，见怪不怪地说道：“这次你和宋老师打什么赌了？”

“唔......”宁思雯像焉了的茄子一般软绵绵地趴在座椅上：“他赢了的话，就要我的辣条和果汁粉；我赢了的话，呃......就，就让他帮我改英语试卷。”

“......据我所知，宋老师的英语其实不太好的吧......”

“选择题而已，对着答案画勾勾就行了啊。”

“你忘记之前宋老师也被你拉来改卷子，然后密密麻麻的字母看得他头晕眼花，十几份试卷有一大半都给人学生改错，结果还是得你自己来修正的事吗。”

“......呜呜。”宁思雯做着一个哭泣的表情对顾风婉进行了一个熊抱，“再也不投机取巧了，我还以为宋老师‘孺子可教也’呢呜呜。”

顾风婉像安慰小孩子一般拍着宁思雯的背：“发展‘改卷工’失败，以后还是脚踏实地自己去打红勾勾吧孩子，宋老师毕竟是个体育老师，学校里主要的杂务也都是交给他做，你还是别去为难人家了......”

说曹操曹操到，“孺子不可教也”的宋老师正捂着肚子，身体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他艰难开口：“办公室还有没有人——帮个忙，帮个忙。”

“怎么了？”顾风婉探个脑袋出来，“宋老师你肚子疼？”

宋达眼前一亮：“对对对，顾老师就你那个高三一班，他们这节体育课，我有点儿闹肚子，嘶——帮帮忙帮帮忙，帮我去看着一下。”

“你吃什么东西闹肚子啦宋老师？”宁思雯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哎呀呀，这就是天道好轮回，你连赢六场的——”

“就是吃了你给我的辣条。”

“呃......”宁思雯用川剧变脸的速度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拿起自己桌上的一大包纸塞进宋达怀里，“放心吧宋老师，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现在立刻马上回宿舍给你拿药！”

宋达拿着纸，双手合十匆忙地拜托顾风婉：“那就这样了谢谢谢谢顾老师我上完厕所就回来！”

两个人都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顾风婉走去操场，高三一班的学生正在自发组织热身跑步，苏若雁站在队伍最后面，看上去正百无聊赖得踢着地上的石子。

“大家快站好队列，我们的热身还是和平常一样，慢跑四圈！”班长蒋春琪站在最前面喊道，“看看自己的鞋带有没有系好，一会儿不要松了被踩到——咦，顾老师？”

所有人齐齐地扭过头来看着顾风婉，后者向他们挥挥手：“你们宋老师去厕所，我来代替他暂时守着你们，不用管我，你们跑吧。”

“哈哈，我就说嘛，宋老师一定吃不惯宁老师的辣条。那——么辣，宋老师的嘴巴都红了！”

队伍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蒋春琪拍了拍掌示意众人安静。

“三二一，一二三！”她铿锵有力的声音像一只直冲云天的飞鸟。

“三二一，一二三！”全班同学跟着她一起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回荡在水泥地的操场上。

蒋春琪在外围原地踏步，当最末尾的一行都已经超过她时，她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若雁，你应该......没事儿吧？”

苏若雁没有停下脚下的步伐，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顾风婉，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后尴尬地咳了一声，随即立马转过头来，梗着脖子说道：“没事。痛经而已，疼一点点。”

后来坐在办公室里面色惨白生无可恋的苏若雁，觉得自己当时说的应该是“亿点点”。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例假如此疼痛，况且平常自己也不是在这几天来的。

也许是昨天跑跳的太厉害了？还是因为灌了几大瓶冷水？

无论什么原因，苏若雁都没有降低自己的速度，她只是用一只手攥住下腹的衣服，紧紧按压着，想以此来缓解一下疼痛。

第一圈结束，顾风婉的眼睛在跑步的学生里胡乱转圈。当队列跑到她跟前时，顾风婉毫无疑问地看见了苏若雁那有些怪异的姿势。

“嗯？”她坐直了身体，但队列又开始跑远。

第二圈，苏若雁还能勉强跟上，但她逐渐感觉体力不支——准确地说，是双腿越来越迈不开步子，手臂也感觉越来越酸。她又用了些力，咬着牙跟上大部队的步伐。

跑在前面的乔安安回头瞥了一眼苏若雁，看见后者埋着头自顾自地跑着，有时候稍微掉了队，就快步赶回来跟上前面的人，如此反反复复。

她向蒋春琪打了个招呼，慢慢挪出队伍，来到苏若雁身旁。

“若雁你怎么啦？”她看着苏若雁按压肚子的那只手，“肚子是不是还在痛？”

苏若雁现在有些没力气去回答她的话，只是闷闷嗯了一声。她感到额头上正在冒出层层冷汗。

“要不然去休息一会儿吧，你脸色都白了。”

“不用......”苏若雁感觉自己的肚子被强力地扭曲在一起，她用力按压，但疼痛依旧从指缝中狡猾地流出，她感觉在空中闻到了一丝苦味。

“我知道你不想让顾老师觉得，姜老师没有把你教好，可也不是这样算的呀！都痛的那么狠了，就是不应该跑嘛！”乔安安担忧地看着她。

突然之间，苏若雁脚下一个踉跄，乔安安手疾眼快地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倒。

“若雁！不跑了先不跑了，你差点就摔倒了！我扶你到旁边坐着。”

顾风婉看见了队尾发生的状况，小跑过来，双手撑膝半蹲着查看苏若雁的情况。

“肚子痛？”

“若雁来例假了。”乔安安焦急地说道，“她以前都没有这么痛的，刚才跑了两圈肯定更痛了......”

“不要担心，我背她回教室休息。”顾风婉蹲下身，让乔安安与蒋春琪把苏若雁放上来，“春琪，我一会儿让宁老师来暂代一下，你带着班上的同学继续做你们的体育活动。”

“好的顾老师。”

顾风婉直起身体，双手从膝盖处绕过，紧扣住苏若雁的双腿。乔安安与蒋春琪在后面托着，直到确定苏若雁完全掉不下来之后才松手。

“老师，我们回队伍去了。”蒋春琪拉着乔安安回到跑道上，后者还时不时向顾风婉这边看过来。

“苏同学。”

背上的人没应答。

“苏若雁同学。若雁同学？”顾风婉又叫了两声，还是没回答。

“......若雁？”

“嗯......”苏若雁显然是疼迷糊了，含混不清的声音从顾风婉脖颈间传来，温热的鼻息柔缓如丝绸，轻轻拂过顾风婉的脸，“姜......老......”

是她僭越了，她就不该喊。顾风婉心想，这个小没良心的家伙，倒是睁开眼看一下背着她的到底是谁啊！

高三的教室在三楼，顾风婉实在不想走上去，便背着苏若雁来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她将这个正痛苦得皱眉的小家伙安置在座椅上，然后将桌上暂时用不到的东西塞进柜子里和台灯作伴，又从抽屉中拿出时常准备着的红糖姜茶，烧开水给苏若雁倒了一杯。

顾风婉抽出一张纸，给苏若雁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